策展人 白林坡

白林坡，陕西省美术博物馆收藏研究部主任，研究员、美术学博士。中组部“西部之光”访问学者，中共陕西省委组织部“博士服务团”成员，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六个一批”人才。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西安交通大学、西安工业大学、西京学院、太原理工大学等省内外高校硕士生指导教师。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主办的《图像的复兴——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藏历代金石图像拓片精品研究展》，经过一年多的筹备策划，已于2023年11月11日顺利在该馆拉开帷幕，展览12月11日截止。

展览现场

为便于广大观众更好地了解、观看展览，陕西省美术博物馆收藏研究部主任、研究员、美术学博士白林坡先生作为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从策划思路、学理逻辑、学术旨趣、艺术指向及展览结构等方面对展览的相关问题进行阐释与解析。

从拓片来说，作为中国传统金石学研究的材料载体，也作为一门技艺或艺术形态，搥拓技艺及其物化形态的拓片在中国流传已久。在士农工商结构的中国古代传统社会，对前代金石古物进行搜集、搥拓、著录、研究、题跋、鉴藏长期以来常是流行于不同时期士大夫、读书阶层人士的一门修养功夫与学问形式，历代金石学著述亦甚夥，历史积淀深厚，文化底蕴丰厚。然近现代西方学术、学科分际系统强势进入以来，传统金石学也逐渐被西来的考古学、图像学等西式研究方法冲淡、稀释着，传统金石学的研究著录鉴藏题跋亦今非昔比。对金石器物图像的著录研究等也并非传统金石学的主流，而近代以降的图像学、考古学、民俗学、历史学、宗教学对金石图像研究方法论与视角又不同于中国传统金石学，出现诸多变机。同时，从一般大众层面来讲，更是愈来愈对传统金石学产生隔膜。本次展览力图将传统金石学与美术考古学方法结合，将收获所得的金石图像拓片进行系统梳理展出，力图通过展览重新建构我国北方沿黄河流域诸地区的上、中古的金石图像谱系。

策展人白林坡在展览现场为观众讲解

策展学理缘起：从传统金石学到现代图像观照

传统金石学是中国独有的、自成系统的一门学问和艺术，在中国兴起很早，是我国极具民族特色的文化形式。近现代以来，学界普遍把传统金石学与西方传入的考古学关联起来，认为传统的金石学是中国考古学的前身。提出这种说法比较早的是1926年梁启超在《中国考古学之过去及将来》一文中，他说：“考古学在中国成为一种专门学问，起自北宋时期时代。”他认为兴起于北宋的金石学是中国考古学的前身或渊源所在。在1986年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卷》直接写到：“北宋以来的金石学是中国考古学的前身。”这种观点目前虽然普遍被接受，但是还是有一些学者提出质疑。如王宏理先生在《中国金石学史》这部专著里边就提出相反的观点，认为从研究对象、研究内容、研究方法及研究任务来看，两者都各不相同的，不能将两者牵强地挂钩、关联起来。我们讨论金石学作为现代意义的学科与考古学的关系问题，有什么意义呢？一方面，牵涉到传统金石学的学科现代性嬗变的问题；另一方面，金石学与考古学的关系也会直接牵涉到传统金石学与美术考古学的关系问题。笔者同意王宏理先生的观点，认为西方传入的考古学与中国传统金石学作为学科有相似性和关联之处，但是没有渊源关系，也是各分其途的两种类型和形态的学科。尽管两者有互相交叠和共同之处，但并不是前后承继的关系，其内涵和外延更不是完全一致的。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藏

 从二十世纪以来的考古学来说，随着发展演变，分科也越来越细，从研究对象来说，分离出美术考古学。现代以来的中国美术考古学对于金石遗物的器型、纹饰及刻绘图像等作为对象研究，部分采用了传统金石学的田野采集、著录编目及相应研究方法，但还是有诸多差别。

虽然在北宋就有刘敞的《先秦古器图》、吕大临的《考古图》、王黼的《宣和博古图录》等关于先代古器物著录的刊行，但直至明代中期，金石学研究主流和重点仍是以研究文字文献、作为证经补史为鹄的。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藏

明代晚期，金石学在陕西关中金石学者郭宗昌、赵崡等人的《金石史》《石墨镌华》等著作研究中，逐步从以证经补史为主，进而发展为以研究书法及审美为旨趣，对考察访碑所获的拓片进行装裱题跋，以鉴赏书法之美、考镜书学源流为能事。包括清初关中人褚峻所编的《金石图》，也将金石学研究关注的重点转移到对金石器物的图像上来，对后来的金石图像的研究有着重要影响。及至晚清到近代以来，传统金石学有一大部分研究逐步从文字本体研究走向对图像本位的观照，这不仅是传统金石学研究自身从学理发展上的自我更新，同时也不能说不受现代考古学器物研究的影响和启发。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藏

民国时期，学美术留洋归来的王子云、学艺术史留学归来的滕固、学建筑留洋归来的梁思成等诸人，以西方现代学术研究的方法借鉴传统金石学的田野寻访、槌拓、编目、考究图像与绘画的研究方式，对传统金石学进行了借鉴与更新。特别是王子云在考察的不同时期搥拓了数量甚夥的石刻图像拓片，编著了《中国古代石刻画集》（1957年出版），也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关于金石图像整理的专著。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就收藏有王子云先生遗留的一批金石图像拓本。这些拓本关注金石古物的图像、图绘、纹饰而重点不在文字，即使是有铭刻的造像碑、墓碑、墓志等之类，也以槌拓图像纹饰为主，整理勾勒，取用之作为美术研究之用。通过田野考察获得新的图像拓片资料，这些提升了传统金石学的美术考古学倾向，打开了传统金石学研究的美术视觉研究旨向，图像类拓片也逐步成为美术文化的载体和新的视觉形态。值得一提的还有包括晚清海派画家也常以金石图像拓片与绘画相结合的形式作为美术创作，影响及今，不断加深图像拓片与绘画创作的交叠与融合。古代金石器物图像纹饰也逐步与现代绘画艺术结合，尤其是对图像器物拓片的书法题跋，更成为一种新的艺术审美样式，从而不断丰富着我们的视觉资源。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藏

就美术学研究来说，二十世纪以降，随着西方各种美术与视觉研究理论论的不断传入，特别是图像学理论的传播，瓦尔堡、潘诺夫斯基及其追随者的理论风靡了中国美术史论研究界，对金石图像中视觉艺术主题和母题的社会、文化和历史背景的不同层次的解读，也不断丰富着、改变着、迭衍着传统的金石学研究，逐步形成新的图像研究向度与内涵，推动着相应交叉学科的发展。金石图像拓片在各类研究中起着核心材料的支撑作用。

策展学术旨趣：传统金石拓片的图像构建

可以看到，金石拓片如影随形地承载着金石遗物的形态，平面化地还原着金石实物的形体及所附着其上的文字、图案信息等，通过传拓技术，所呈现的拓片形态，常集绘画、书法及文字、史料、文学、经学及宗教史料价值等于一身，体现着传统民族学术、艺术的特有文化旨趣。尤其是历经岁月长河，器物、碑石本身因各种因素风化、损坏、散遗，而以宣纸搥拓的清晰精美的拓片就承载了传承文化艺术信息的任务，许多已散失毁坏的金属器皿、碑刻摩崖、砖瓦造像等等，因有拓片得以传世，使得后来者才能感受原物的形象、信息和艺术风采。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作为西部地区具有代表性的专业化的美术类博物馆，具有博古藏珍、对古今美术珍品的收藏、研究功能，金石碑帖拓片收藏一直是作为一种艺术的重要载体而列入本馆作为核心的特色收藏门类。特别是本馆地处十三朝文化古都西安，地域文化资源优渥，西安被世人目为中国考古之都，以其周秦汉唐以来的古代金石碑铭遗存极度丰富而为世界所瞩目。自建馆以来，本馆立足陕西地域美术文化的收藏，彰显藏品的地域文化个性，以金石碑帖拓片收藏作为本馆美术收藏的重要门类之一，进行了有计划、有重点的收藏。目前本馆收藏有周秦汉唐直至民国以来的重要金石碑帖拓片六百余件（套），许多为民国以前旧拓，品类繁多，内容丰富，已形成较大规模，其中亦不乏稀有珍品，有着珍贵的艺术与美学价值，是一部洋洋大观、精彩纷呈、丰富生动的物态化中国艺术史。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藏

在陕西省美术博物馆的拓片收藏中，历代图像类拓片的收藏独具特色，包括三代青铜器纹饰、两汉画像石、魏晋南北朝造像、隋唐石刻线画以及明清各类石刻绘画，最能代表以古代陕西为中心的上、中古绘画传统。尤其是能代表周、秦、汉、唐时期主流绘画传统的石刻绘画类的视觉图像拓片，藏品数量大、类别涵盖面宽，整体呈现出宋以前中国绘画的一个大的传统绘画视觉谱系，这种附着于金属器物和石刻等媒材的绘画图像谱系与风格样式，与宋以后以卷轴为主流的院体绘画、文人画形成鲜明对照的一个大的、更古老的传统，也最能代表上、中古时期中国的民族绘画传统。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藏

之前，陕西省美术博物馆曾举办过两次以书法为主的馆藏金石拓片展览，获得很好的效果，也获得了文旅部展览奖项，本次从馆藏的六百余件（套）金石碑帖拓片中遴选一百余件代表性的图像类精品拓片策划“图像的复兴”展览进行集中展出，其中绝大多数图像拓片是进入中国绘画史的石刻名拓，包括陕西地区出土的馆藏周代青铜器全形拓、榆林汉代画像石旧拓、隋唐重要遗址发掘实物的石刻线描精品拓片，以及河南南阳、山东临沂、山西晋中等地的图像类画像石、造像碑、石窟寺浮雕拓片等等，琳琅满目，可以说是一部上古、中古金石刻划类绘画的图像艺术史。

展览构架呈现：从图像到图像文化传播

这次展览学术上旨在通过系统展示这些古代拓片，呈现中国绘画的上古和中古的一种重要传统，使得宋元以前的民族绘画传统的一种主流样式得以充分掘发、展示，力图复兴中国绘画的上、中古传统。展览策划时，基于传播学和观众角度的考量，我们把展览分为三个大的版块，分别是：第一版块：吉金乐石，主要是对传统金石学的渊源、历史发展及拓9片等相关知识的介绍，也属于文献部分，是普及知识的；第二版块是馆藏作品部分，从西周到唐代，按朝代顺序，每个朝代内部又按类别区分作品，这样能够体现展品的系统性，也便于观赏；第三版块是“图像的转向”，是衍生展区，与西安美院版画系合作，让师生依照我们提供的作品图像，进行二次创作，包括装置、影音动画播放等形式，体现出展览的延展性和当下性，也增强了展览的互动性。

同时，配合展览我们还通过相应地研究、研讨、出版、公教等一系列活动的策划，力图为观众提供全新的关于周秦汉唐的视觉图样与图绘谱系的欣赏视觉体验，更希望从美术学专业的视角度重构宋元以前新的视觉图像美术史。

策展人白林坡为艺术考古专业学生现场解析展览合影

本次展览出发点是服务公众、提升专业认知，也是积极响应文化和旅游部“2023年全国美术馆藏精品展出季”活动的重要举措。通过我馆馆藏的图像图绘类拓片精品的集中展示，目的是推动当代美术创作、研究，为提高美术馆公共文化服务的质量和水平，让公众领略和感受中国传统艺术的无限魅力，增强民族文化自信，提升大众的审美品味，推动美术与文化事业的大繁荣和大发展，以高雅的传统文化化育社会风气，为推动文化正能量的传播起到有力的推动作用，贡献力量于文旅事业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