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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专栏|遭遇美利坚

2024-01-07 14:43:47 未知

克林顿笑脸后面坐了两小时冷板凳

        从北京经东京到太平洋彼岸的洛杉矶,日航飞机两起两落,历时18小时。赴美中国油画家一个个早已疲惫不堪、昏昏欲睡。飞机将要抵达洛杉矶时,从机舱窗口鸟瞰,加尼福利亚荒山和戈壁构成一幅无边无际褐黄色的图画。对于已经整整10个小时不见陆地的游子,脚下的这幅苍凉画面仍然调动了他们的视觉快感。这些第一次出访美国的中国画家,用愉快的眼神彼此交换了一下感觉,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哈罗,美国!

        洛杉矶机场比北京国际机场大约大十倍,与其说是机场,不如说是一座城市。站在传动带上穿过老长老长的过道,便到了入境签证处。楼梯口挂着一幅克林顿满脸堆笑的肖像,仿佛在说:美国欢迎你!

   排队、签证、取行李,跨出大门,才算进入美国。在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国土上,伫立着闻名世界的四大博物馆,馆中陈列有画家们仰慕了十几年、几十年的欧美艺术大师的原作;从70年代起,迁徙或游学这个现代艺术之邦的中国画家数以千计,而今混得怎么样,也是大家感兴趣的课题之一。

   几百位同机的旅客统统走光了,剩下的三拨人马全部来自中国大陆。招护我们的是不冷不热的华裔工作人员和令人生畏的黑人警    察。说是要履行例行的检查手续,其实是无所事事的白等。移民局的官员似乎对穿短裤的王易罡、留长发的毛焰和扎小辫的邓箭今特别警惕,坚持要查看包装作品的行李。来自中国美术学院的常青拆开了自己的一件画有瓷碗的小画,画法的古典看不出这支队伍有不轨的嫌疑。望着窗外灿烂得出了名的加州阳光,我想:何年何月,人类才能取消门卫、警    察、海关和入境签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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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焰作品

   不断的询问、交涉、埋怨、诅咒、打哈欠、参瞌睡,出国的兴致逐渐消解。两个小时后被放行时,恍如监狱放风的感觉,接风人也如同探监人一样惶惑。离开北京时是6月19号午睡之际,抵达美国时仍然是19号午睡之际。时差使得时间停滞,也使得精神状态停滞。凉嗖嗖的海风吹得人身心俱冷。当晚翻华人办的报纸,有几个标题的内容同白天的遭遇形成逻辑关系:中共抨击李    登    辉访美;美中关系进入冷战状态;邮包炸弹炸死2人,肇事者扬言国庆之前在洛杉矶机场引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同机者500人以上,受牵连的唯我炎黄子孙。一位画家在美国的国土上扔下了第一句中国的国骂。

好大一支来历不明的队伍

   到美国的中国人,你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来自大陆还是台湾。台湾人服色明快艳丽,处事随便,大大咧咧,凡群体活动则拖儿带母、扶老携幼;大陆人流行黑白分明的西装革履,处事谨慎,一群人扎在一起多是年龄相当的中青年,前呼后拥,一个挨一个地在大街上行进。

   我们这支由12位画家为主体的队伍,是中美建交以来最    大的一个访美的美术代表团,五花八门的行妆和打扮常常使得旁观者判断错误:美国人老是把我们当成腰缠万贯的日本人;日本人冲着款式各异的服装,以为我们是台湾人;台湾人冲着不大循规蹈矩的架势,认定我们不是大陆人;大陆人盯着扎小辫、披长发的画家,以为我们是混迹于纽约苏荷区的亚裔美国人。这帮人究竟是些什么角色呢?

   毛焰,27岁,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1992年,作品曾在广州双年展上获学术奖,从此成为画坛最年轻的知名画家。他身材苗条,披一头长发,背影如同窈窕淑女。他的生日是6月19日,正是我们出发的日子。由于时差转换,他有幸在中、日、美三国和北京、东京、洛杉矶、费城、纽约五市度过了一个不平常的生日。不过这一天也是他最沮丧的一天:他在飞机上的同座是一位美国靓女,两人相视一笑和说了一声“嘿”之后,毛焰便再也没有搭腔的词儿了。尽管不会英语,毛焰的打扮却是地道的美国化。他穿着一件印满梦露玉照的黑白圆领衫,至少有10位姑娘向她打听这件衣服的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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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箭今《天秤座》,左边是其自画像

  邓箭今扎着罗伯特·巴乔式的小辫,身材瘦削,脸部棱角分明,凹陷的双眼深不可测。其实他在众画家中最富有童心,毫无城府,为人和善。生活中的邓箭今同艺术上的邓箭今一样敏感,不轻易放过任何细节,在参观、游览、购物时,他总是落在后面,好几次都差点被丢失。邓箭今供职于广州美术学院,他的作品同梵高一样有着不同凡响、神经兮兮的气质。

   常青已过而立之年,但却长着一副娃娃脸,一对一大一小的鸳鸯眼富有魅力。他的性格随和,善于调侃,荤故事之多,在美术界首屈一指,总是充当消除旅途疲劳的讲演者。常青擅长用古典画法画照相写实主义的中国瓷碗。由于卖价甚好,各地青年画家纷纷加以模仿,人称瓷碗画派,戏称常青是率领画派奔小康的带头人。

   吴维佳的代表作是《戏剧人生》,画面以中国戏剧人物为题材,将男演员同女人体捏合在一起,造成荒诞感。不过吴维佳始终没有进入美国这个巨大的戏剧舞台,这花花世界似乎还没有调动起他的兴趣,总是独自一人呆在角落里抽闷烟。他弟弟在美国经商,他对美国持有的激情可能早在同弟弟的交流中流逝了。

   刘影钊供职于天津美术学院,他的静物画曾被澳门总督收藏,当地美术界将他同李可染并称为艺术大师,同伴们于是径称他为刘大师。刘影钊生活在美国同生活在家里一样放松,有一次在餐馆就餐,我提醒他喝汤不要出声,他反过来劝我:“你别同他们一样崇洋媚外。”临别时喝多了酒,一本正经地教我如何写美术评论,讲的都是埋伏了多年的心里话。

   王易罡是第一个在北京举办抽象画展的中国油画家,作品曾获1993年北京油画艺术双年展学术奖。王易罡人缘好,朋友多。他在众画家中谈不上富有,但出手大方。在据称“老婆可以借而钱不会借”的美国,却有一位阿春式的旅美女士借了一笔钱让他到赌城消费。王易罡是典型的嗜烟好酒好赌的东北汉子。在赌城拉斯维加,他将借来的美元输掉大半,临别时仍然豪气不减,扬言下次赴美定将拉斯维加赢回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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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江作品

   许江是中国美术学院教授,1988年起,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在德国进修了一年半。他的英语在代表团中排名第二,翻译不在就由他出马。在纽约布展时,一位黑人教员在展厅用极快的表述速度向我交待有关事项,完全不知所云。我赶紧叫来许江,黑人用更快的速度重述了一遍。许江频频点头称是。黑人走后,许江环顾大家问道:“你们听懂了吗?”大家齐声说没听懂。许江说:“我也一句没听懂。”

   郭润文身材魁梧,服装入时,旅游帽、墨眼镜配上一抹仁丹胡,在美国街头的人流中一站,你根本就不会相信他是中国人。郭润文是第二届中国油画年展奖牌得主,画一手典雅的写实油画。他的画面色调很沉重,一看就知道作者是中国人。

   周长江是郭润文的学兄,两人都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美术系。具有戏剧性的是,年轻的郭润文感兴趣的是古典画法,年长的周长江关注的是波普艺术。周长江一如上海人能说会道,但又绝无清谈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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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长江作品

从纽约到洛杉矶,中国油画展一波三折

   我们经常在一些不负责任的传媒上被告知某个中国画家个展或联展轰动美国的报道。这种弥天大谎尽管使受众感到怀疑,但按照商品打折的规则,至少应该有二三成的可信性。可以在此郑重地披露: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中国美展轰动过美国。只有水门事件、海湾战争才能轰动美国。一个中国美展能让百万分之一的美国观众遛一圈,就是了不起的展览了。这种状况同中国绘画的艺术水平无关,它受制于美国的展览机制和美国人的艺术趣味,受制于中美关系,当然更多的是受制于中国人的经济实力。

   华人是美国的少数民族。中国画展在美国人的心目中,如同广西壮族画展、延边朝鲜族画展、云南傣族画展在北京美术界人士心目中的地位一样,不属于主流绘画而只是边远地区的风情艺术。日本企业界曾花了好几年时间,用巨款在苏荷区的画廊大张旗鼓地宣传,才将日本当代美术打进美国的主流艺术圈。

        美国人的判断依赖传煤。只有由美国艺评家参与,由美国的英文报纸、电视、美术杂志评介,在美国有名气的美术馆、博物馆、大学展览厅展出,才有可以引起美国美术界的广泛关注。一个像样的美展,必须提前两三年预约,而我们在纽约的展览只筹备了半年时间;在洛杉矶的展览则是临时动议。展览不得不土法上马,依靠华人美术家在华人办的中文报纸和电视上加以宣传。全世界只有中国等一两个国家从中央到地方都有宣传部系统,在美国的展览我们却丧失了这个法宝。

        到了美国,洛城展厅尚未落实,纽约方面也未可乐观。从香港运抵纽约的作品,上的是韩国公司的船。据悉该公司同美国海关关系不好,货柜被扣下检查,查的正是中国画家的集装箱,致使这些作品未能在纽约露面。有人把这一切挫折都归结于香港出版的黄历,那上面写着:6月19日,不宜出行。幸好临行前每人随身携带几件作品以备不测。各人拿的大都是画家自己不大满意的二等作品,一共41幅。后来堂而皇之地挂出来一看,居然十分爽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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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建军作品

   洛杉矶有三处展厅可以挑选,一是台湾人办的展览馆,二是南加州大学艺术学院展室,三是大陆出钱办的中文报纸《侨报》展览厅。台湾展览馆不收费,但有青天白日旗;学院展室档次高,但摆不下展品;《侨报》展厅大,但条件苛刻。心想是亲共报纸,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北京人,总是好说话的,且时间迫在眉睫,就租下了这家报社的展厅。不料第二天签订合同时,风波骤起。在租金之外,老板娘提出画家要送两幅画给报社,如卖画则三七分成。何冰立即拒绝,两人吵了起来。僵持了3小时,双方沉着脸签了字。布展时,老板娘又寻隙同何冰吵了起来,许江见对方出言不逊,出面打抱不平,双方人员一涌而上,形成剑拔弩张之势。参展的兴致至此一落千丈,《侨报》对画展的宣传也随之降格。

   这次活动分三个组成部分,即一本画册、两个展览和后期宣传。展览展得参与者牢骚满腹,参展画家犹如出访的运动员没有发挥最好的水平或最好的水平没有拿到奖牌一样。满腹牢骚还源于我们不切实际的期待,而期待源于传媒的误导。中国画家大都有在美国一举成名的梦想,因为很多来自中国的二流画家都声称轰动了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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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何冰、俞业安(驻美领事)、丁绍光、《侨报》负责人、杜文彬 洛杉矶展开幕式

   由于赴美画家均非等闲之辈,本次展览也多少留下了一些值得自豪之处:纽约展览地点是库柏联盟艺术学院,左边是东村,右边是苏荷的画廓区。该学院的负责人在同我们合影时称这是学院接待的最好的展览,观众非常喜欢,他伸出大拇指说:我为你们感到骄傲。美国国际艺术研究会主席尼尔逊先生认为他平生有三个美展打动过他,在纽约的中国当代油画艺术展便是第三个。美国的中文报刊累计用了几万字的篇幅评介这个活动。对于参展画家,这种评介有助于他们的作品出口转内销。

博物馆使如狼似虎的中国画家得了厌食症

   美国四大博物馆,即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现代艺术博物馆、古根汉姆博物馆以及费城国家博物馆。对于全世界的画家,四大博物馆如同伊    斯    兰世界中的麦加一样,是信徒向往的地方。

   旅美上海画家张健君带领我们参观大都会博物馆。这个巨大的博物馆陈列着远古至近现代世界各地的艺术品。将全部展品的说明卡浏览一遍,大约需要1周,但我们的日程中只有不到半天的时间。馆内看守看我们用中长跑速度在展厅穿行,感到既惊讶又紧张。

   大都会博物馆称为世界艺术博物馆更恰切。一百多年来,它采用合法和非法的手段,将全球艺术精品汇集在一起,包括中国的盗墓贼和文物走私者盗窃和盗卖的中国历朝历代的文物。其中有一座公元前2460年的古埃及陵墓,被精心地安置在展厅中,同展品的人文背景完全割裂。它是文物保护与践踏的双重注脚。它显示着美国金钱与权势的威力。中国瓷器馆在大门门厅的楼上,位置显要但空无一人,同欧美艺术馆人满为患形成强烈对照。大都会博物馆使得我们这些精神沉重的中国观众变得更加沉重。

   莱特设计的古根汉姆美术馆是现代建筑艺术中的一件杰作。它是一座螺旋形建筑物,观众在参观过程中会不知不觉地走上楼顶,不妙之处是所有的作品看上去都是歪的。整个螺旋形展厅展出的是巴塞利茨的个展。全部作品都是逸笔草草的鸿篇巨帙,大多重复一种被确认了的构成方式,即倒顺排列的男女。看来艺术家的成功就在于将一种被推崇的构思不断改头换面地复制下去的耐心,这与政客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过时的政见、商人不厌其烦地重复使用广告一样异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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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焰、张胜、刘影钊、周长江、邓箭今、王易罡,纽约涂鸦街

   现代艺术馆采用影视设施的装置,对我的震撼极大。一共有7件作品。作者有韩国人、日本人和美国人等。有一件表达心理空间的作品,展厅中部树着不同步转动的电影放映轴,周期性地放映出一组各自为政的裸    体男女,或伫立、或运动、或行走、或奔跑,影像重叠时,两者仿佛要相视相亲相拥,但总是擦肩而过。有一件表达生殖空间的作品,展厅门内地面站着一个布娃娃似的造形,面部直径约15厘米,一台小放映机对着面部放映一东亚人种的少妇生育时嚎叫的面部表情;展厅中间架起一套套衣冠,衣冠下一头颅放映着一男人面部的种种表情,诸如傻笑、亢奋、呆滞、麻木;衣冠上放映着模糊不清的造爱情景;展厅墙面的电影是一组欧美观众观望的长镜头;展厅中声画同步,嚎叫、喘息、傻笑,惊心动魄而又令人恶心。有一件揭示社会空间的作品,展厅中部有一块垂直转动的玻璃镜,反面放映节奏缓慢的图象,正面照出观众的身影,使参观者变成作品的参与者。有一件抨击政治空间的作品,三台电视机同时播放三位新闻发布人振振有词的新闻,形成彼此抵消的噪音。有一件表现信息社会或人类末日的作品,在一个破败的大木箱中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电线,有三台开着而没有图象的电视机闪烁着雪花点。紧靠着这个装置群的展厅,陈列着毕加索、梵高、康定斯基、夏加尔、德库宁等人的曾经惊世骇俗的代表作,却在我的眼中显得出奇的典雅、抒情、平淡,沙龙味十足。在《亚威农少女》面前,何冰想以它作背景给我照张像,我毫无情绪地说:“没劲。”我询问几位在影视装置面前走了神的画家对毕加索等现代艺术大师们作品的印象,回答是“没劲”。

  参观费城国家博物馆的动机之一是追求参观的大满贯,以便回国了好吹牛。究竟看了什么东西,我已印象模糊。出馆时何冰问还看不看别的博物馆,大伙异口同声地叫道:“别看了!”

风雨飘摇的商业画廊,画家和画廊老板

直钩钩地看着你,同卖春女郎何其相似

   旅美画家谷文达带我们看商业画廊。谷文达不仅对美国商业艺术不屑一顾,连进大都会美术馆也认为毫无益处。谷文达当逛画廊的向导,在我看来感到蹩扭,在他自己完全是为了友情。谷文达目不旁视地向前疾走,代表团左顾右盼地跟在后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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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冰、常青、谷文达,库柏联盟学院展厅

   由于美国经济衰退,画廊从苏荷迁到冷清一些的57街。克林顿上台后,57街画廊又倒闭了一半。又由于时值休假,剩下的画廊大都关门歇业。我们草草地看了五家中等档次的画廊,艺术水平相当于中国中等城市画院水平。韩默画廊关着门,从一楼玻璃窗窥视,里面陈列着十余件作品,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有的说好,有的说差。

   洛杉矶的画廊作品在艺术风格上与纽约画廊作品大不相同。如果说纽约推崇的是国际化的倾向,那么洛杉矶则是地方化的倾向。在海滨的一家由日本人办的画廊中,我们认识了被代理的女画家玛雅,她的作品都是用高纯度颜料和小笔触画成的写实风景画,女性味和美国味十足。按中国油画标准看,其画面酸、甜、腻、浅、俗五味俱全。不过她的性格可爱,殷勤地向我们介绍她的作品。她指着每幅画中一个蚂蚁大的人说,那就是她的自画像。她没有说明小像是一种标识还是她的艺术个性被商业性挤压得失去了立足之地。她的画幅不大,每幅标价在800-4000美元之间,全部是可以乱真的有限印刷品。画面中有的笔触起拱,厚达半厘米左右并能看出画地的布纹。按她的写实水平,其优秀之作可以在中国的全国美展上获奖。

  在另一家画廊,我们看到了一些海派风景画和四川画家高小华的作品。画廊老板指着高小华的画连声说好,我们也连声称是。高的画仍是四川风情,但不如在国内时画的投入。

   所有的画廊都是门庭冷落,无所事事的经纪人眼巴巴直钩钩地盯着过往行人,同红灯区的卖春女郎别无二致,不同的是后者依旧生意兴隆。由此可知体脑倒挂是一个国际问题。

逛中国城,上中餐馆,买中国货

 翻中文书,读中文报,看中文片

 见中国客,说中国话,谈中国事

        通过美国的华人圈接触美国,是中国人了解美国的一大陷阱。上列九句话,既是华人圈的典型表现,也是众多赴美国代表团或个人的共同经历。在场并不意味着进入。有人在美国待了一二十年,厮守在华人圈,一句英语都不会讲,当然也能生活,如同当地残存的印地安人一样。

   美国的每座城市都有中国城,俗称唐人街。第一次在美国大都会看到满街的汉字招牌,感到分外亲切,走来走去看多了,又觉得乏味。照例是一个牌坊作为城区的大门,沿街都是垃圾,成为各城市中最脏的地区。中国城居民多来自东南沿海,相当一部分都是一些文化素质极差的贫民。几十年、上百年来勤扒苦做,建成家园,不断地将素质更差的亲友迁移美国,形成独立的社区。好在美国没有炫耀历史和身世的传统,这些人只要发了财就会被人器重。

   除了许江、周长江和常青,其他成员都忍受不了连日的西餐。由于英语差劲,一进西餐馆,打头的一买,后面的人往往照着点。最好吃的是意大利馅饼,洋名屁撒,吃了果然全体腹胀,满车臭气,于是每到一地就打探中餐馆。何冰特爱喝粥,并不是为了省钱,其他人也跟着喝。餐馆中的华人老板赚不出钱,每每投以白眼。

   美国的街上跑的多是日本车,商店里摆的多是中国货。这些中国商品绝无水货,价廉物美。郭润文买了一套寻觅已久的优质洋餐具,回来翻看商标:Made in China。

   代表团曾集体在三个华人家庭作客,第一个是纽约的吴毅。吴毅原是南京画家,1982年第7期《美术》杂志封面画家。10年前迁居美国。现在皇后区有小楼1座,楼外草坪总面积大约800平米,直径1米的大树两株,车库1座。他是纽约现代艺术研究会会长,后来赴美的画家有不少得到过他的邦助。吴毅靠教中国画为生,夫人沈蓉儿也是画家。女儿正在上大学,曾以优异成绩在白宫受到克林顿的接见。吴毅家安排得很舒适,但有一种一目了然的孤独感。电视机旁摆满了中国录相带,诸如《北京人在纽约》、《我爱我家》、《孽债》等应有尽有。墙上挂的唯一一件中国画,正是《美术》封面发表过的作品。吴毅给人的整个印象是一句中国成语—身在曹营心在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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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焰、常青、许江、周长江、张胜,赌城附近的电影拍摄处

   第二个华人家庭的主人是何建成和杨红,他们是杨之光、欧洋的女婿和女儿。杨之光小女杨樱和她的男友驱车将我们接到她姐姐家。一幢二层楼的房子,房子后面有一个游泳池,游泳池后面有一个小山坡,山坡下是好莱坞影城。何建成是广州美院油画系硕士研究生,5年前被美国一家画廊代理,迁居美国,杨之光夫妇随后也拿了绿卡。按美国法律,凡持绿卡者,每年必须在美国境内待3个月以上时间。杨之光和欧洋谁也不愿长住美国,于是两人轮流回广州值班。我们到洛杉矶时,留在美国的是欧洋。她的性格开朗,喜爱热闹。经大陆集体生活习俗几十年的熏陶,她绝对忍受不了美国的人际关系。在美国,任何人也不会关心你,无论你是知名艺术家还是偷渡客;你也没有机会去关心别人。排遣孤独一旦变成日常课题,对于40岁以上无法重新建立社交圈的人,无异于一种没有监狱的监狱生活。在欧洋家作客,对于我们是一件了解美国的快事,对于欧洋则有了诉说孤独的对象。

在美国人家中作客

   柯恩夫人和她的丈夫都是犹太人。柯恩夫人年近70,但体型、动作和精力看起来简直就象少妇。她一开谈就说世界上有两个最聪明的民族,一是华人,一是犹太人。这大抵是一种社交技巧。她是一位富有个性和独立性的女士,讨厌华人称她柯恩夫人,让丈夫给她取了一个汉名。她丈夫狡黠地给她取名为柯珠恩,意谓握在柯恩手中的明珠。她不知其中奥妙,欣然接受。柯珠恩受聘于波士顿艺术馆,曾多次到中国各地考察当代艺术,写了不少评论文章。参观了我们在纽约展览的开幕式后,便通过邓箭今邀请我们到她家作客。由于当天要增加一项活动,约会的时间必须推迟1小时。临去的前一天晚上11点多钟,唐煜打电话通知她推迟的决定。柯珠恩待人随和,但严守美国规则。她一接电话就不客气地责备唐煜不该违反11点钟以后不能打电话的惯例,也指出代表团临时更改时间有失礼貌。不过第二天一见面,便有说有笑热情有加。柯珠恩在曼哈顿一幢高级公寓中接待我们,楼下站着三位看守,有一种贵族气派。她丈夫柯恩是美国的知名律师,也是一位汉学家,现任美中两国合办的一个什么协会的主席,每年都要来中国好几次。

   柯珠恩家的客厅琳琅满目,陈设着包括中国画在内的各种艺术品,如同一个私人博物馆。饮料和水果刚刚上桌,她丈夫出差归来,随即参加我们的谈话。柯珠恩给柯恩倒了一杯饮料,后者便用一口地道的毛    时    代的用语侃了起来:“我爱人平时对我没有这么好,在美国,女同志不讲三从四德,什么事情都要男同志亲自干,自力更生才能和平共处。”然后他一一询问代表团成员的籍贯,京、津、沪、宁、杭、穗、沈、汉,他都到过多次,常青说他老家在四川南充,他立即说出南充政     坛的头面人物并讲了一个小故事。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进了一个老牌的美国家庭,仍然是用中国话在谈中国事。

   柯珠恩认为我们的展览筹办工作,在美国方面应由像她这样的美国人来承担。这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建议,因为国外艺术家要想进入美国,犹太背景特别重要,他们掌握着美国的经济命脉和艺术命脉。

   在洛杉矶,我们认识了加州大学设计系主任罗兰德·雷斯教授。他在他的画室接待了我们一行7人。他的画室有4个房间,计约200平米,10年前他曾做过一些装置化的雕塑。而今他从事抽象的架上绘画,画面构成具有装饰性,色彩明快艳丽,使用颜料不加以混合。画家们对他的漂亮的材料发生了浓厚兴趣。他打开他里面的一间画室,材料柜上大约摆着1吨重的各类颜料和调合剂。随后他在客厅中同我们交谈艺术问题,他的中国学生王耀充当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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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江、彭德、肖丹、王耀、周长江、罗伯特·雷斯、王易罡、刘影钊,洛杉矶雷斯画室

   雷斯认为艺术家之间的交流应注重文化的交流,不能只局限互相看画。由于文化方面的交流需要另外的机会,我们的话题很快又回到绘画。我希望他谈谈对我们的画展的看法,因为到美国后始终没有一位美国艺术家深入地发表过意见。他表示直接评价参展作品使他感到为难,他怕他的话会伤害画家。我说中国画家心理承受能力较大,能够接受直率的批评。他首先对展览把不同类型的画放在一起表示惊讶。这个意见一针见血,因为展览一开始就试图在学术性和商业性之间找到一条钢丝。这也是90年代以来中国美展的通病,但一个由企业家投资的活动如果不考虑企业家的利益,或者说不考虑流行的市俗趣味,这次赴美展览就只能在十年以后加以考虑了。雷斯是用美国眼光找出了一个病入膏肓的中国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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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易罡作品

   雷斯对许江和周长江的画很感兴趣,认为他们的艺术他自己未曾见过。他说王易罡的画很有力度,但他不希望在画风上看到德库宁;德库宁是一个伟大的画家,但他的艺术已经老了。我们问起在此之前他对中国当代绘画的印象,他描述的感觉是云南画派的画风。我们问他知不知道丁绍光,他说他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大家不免对中国艺术在美国的地位感到沮丧。

《焦点》(深圳)199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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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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