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稿|丁设:东方书写下的抽象绘画
2024-01-08 22:02:06 未知
文/李家丽
从90年代初开始实验抽象绘画语言,到如今形成东方书写的成熟状态,丁设用三十余年的积累,向世界展现抽象绘画在东方文化语境中的空间。可以说,东方书写和抽象语言,构成着丁设绘画的两大锚点,在与东方视觉体系的暗合中,将抽象绘画带到更深的地方。
“东方文化的视觉体系具有非常强大的张力,即便是抽象的点和线,也都被纳入其中。在没有电脑的时代,书写其实对我们来讲是极为重要。笔画的干湿、粗细、浓淡,它在艺术本体中就会隐藏着很多关系。当你不停书写的时候,每一次的笔画都不尽相同,有意思的是它们之间会有一种比较,之后就会产生画面之间的联动。因此在我们的潜意识中,书写是有视觉流的,它本身就和抽象艺术之间有不解之缘。”
“海派名家 ·丁设”
12月8日至24日,丁设与艺术家张培成一同在刘海粟美术馆举办“当代海派名家•双人展系列”第三回。此次展览展出了丁设围绕“点和线”所创作的亚麻布作品、纸本水墨作品和铝丝装置作品,还有数字影像作品以及用霓虹灯管等多种材质的作品。大小不一尺寸的画面,长短不等的线条相互对话,展厅建筑的承重立柱也被丁设以作品局部加以“隐藏”,并允许观众和作品互动,以此使整个展厅构成一场繁简相融的流动中的协奏曲。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作品色调以黑白为主外,丁设有意在展厅采用了暗色调,展品在灯光的映射下,在墙面形成阴影,如同水墨在宣纸上的氤氲、扩散和消融,作品材料第二个层次显现的同时,也使得作品融到展墙和空间之中。“我希望类型更丰富一些,风格更纯粹一些。黑白的色调定了以后,东方水墨的视觉方式就蕴含其中了。为了保证纯粹的视觉观感,我坚持加了一面展墙,呈现一幅十米左右长的绘画,以分割空间,也与其他展墙上尺寸较小的作品形成对话。”
这种纯粹的展览风格,一方面集中展现了丁设的创作语言,另一方面也与张培成那在古老水墨中嬉戏的作品气质形成很好地呼应。而这一点,也正是此次策展人石墨选择丁设的原因之一,石墨表示自己无意着眼艺术家的市场表现和社交能力,而是对其作品的文化历史价值和艺术史价值的角度进行考量。他认为,张培成以水墨在形象的世界中游戏,而丁设则是完全抛却形象,纯以线条来表情达意,二人之间充满着冲突,这种冲突正是展览的意义所在,即海派文化的生命力所在。
石墨十分严谨地执行着策展人的本职工作——半年前便开始定期拜访丁设工作室,观察创作状态、想法和策展理念,达成共识便确定下来,落地实施。为了全面呈现丁设作为艺术家的鲜活面貌,石墨一反国内的图录设计常态,而将半年内到访拍摄的部分照片,连同作品共同呈现。他将图录看作是一个故事,以讲述展览和作品的由来。“丁设在传统的基础上创造了自己的符号系统,他的作品囊括的知识面非常广阔,跨越古今中外的音乐、哲学等,因此要读懂他的作品需要耐心和学习过程,而这正应和着海派文化海纳百川的特点,在跨越、突破和融合中推进中国艺术的发展。”
事实上,这种跨越、突破和融合,正是丁设发于心的创作所形成的自然结果。
20世纪90年代初,在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前,丁设曾在驻沪空军部队担任放映员,负责电影放映、幻灯片制作和会标书写。空军指挥所的航空摄影图片大多是俯瞰视角,当时出于作战指挥需要,作战图标和数字符号都是反向标注,这一神秘而抽象的表现形式让年轻的丁设十分好奇,跃跃欲试。
当时俯瞰图和这样的标注方式形成了丁设关于抽象表达的理念雏形——抽象和具象并非决然对立。当观察对象距离足够远时,原本具象的地面就会抽象成点线面,具象也就变为了抽象;当现实被拉近成为模糊视点时,具象也会变成抽象。在丁设看来,具象和抽象很可能是观察距离的问题,是一种观察方式的思维转变。
在部队闲来无事时,他经常在大礼堂里面游荡,爬上爬下。礼堂的画室里当时有位军区空军美术创作员,从事版画创作的吴祯祥先生正在寻求变法,他将其研究出来沥彩画和敦煌壁画结合起来,在材质和表现形式上实现突破。这样的学习环境让丁设十分触动,“一般在军队的艺术家中这样的案例比较少。我们当时不是很懂,就觉得挺有意思的。其实后来发现他的创作是在传统内容的基础上做出了带有自己见解的创新转换。”
就这样,一个崭新的艺术表现世界,在丁设的面前徐徐展开。这一早在80年代初便诞生了第一批抽象画家和抽象画展,并在90年代坚守抽象艺术,被誉为“抽象艺术之都”的城市,不断给予丁设在造型艺术认知上彻底的颠覆。1994年前后,西班牙艺术家胡安·米罗(Joan Miró)在上海举办巡展,一件用铅笔横向画了一条十米左右的线的作品,让丁设十分新奇,他连续三次去往上海美术馆。他惊讶于艺术可以这样表现,终于领悟到艺术并不是一个技术的内容,无需费力挤压大脑,自由放松才让人感动,也逐渐发现抽象是表现形式和态度,是视觉观念和表达方式的改变,也是一种艺术追求的不同。因此,丁设画画也就放开手脚了。
《166202307221620》-丁设,300X200cm,布面丙烯,2023
随后,绘画上的追求驱使他考入北京解放军艺术学院,就读油画专业。那时的丁设和所有青年艺术家一样渴望找到属于自己的绘画特点,他调动了在空军服役时期的视觉经验,以飞行器顶端的三角形构成画面语言,形式也较为夸张,强烈的颜色对撞呈现出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这样的创作状态持续了五六年的时间,此后,丁设开始以高空俯瞰视角绘制地平面,画面或是一根笔直的长线,或是建筑般的方格堆叠,形成精良的质感。
《166202309151848》-丁设,215X1043cm,布面丙烯,2023
如今再次回忆奠定创作面貌的那段日子,丁设难掩触动。“那时,抽象艺术大家有许多路径的探索,一批重要的艺术家也铺了很好的路。在改革开放后,尤其是1990年代至2000年代,许多大师级的作品被引入中国,形成了比较独特的抽象艺术氛围。我恰好经历了抽象艺术蓬勃的阶段。”
“东方书写下的抽象绘画”
基于这样的氛围和经历,丁设自然而然地开始着手抽象艺术创作,在点和线之间寻找表达空间。在丁设看来,不单单把点看作点,线看作线,点和线就会丰富很多,其中的转化也更加灵活。点多了就变成线,线短一点就是点,点和线最终统归于画面。
《166292311241925》-丁设,160X250cm,纸本水墨,2023
丁设的这一创作理念暗合着东方思维观。点是物象于现实空间展开的地方,在汉字书法中,点是种种笔划的根源,横、竖、撇、捺等笔划都是点的延伸。在绘画中,点也是最基本的形态,落笔即成点,点连成线,再由线扩展成面。而点与线之间蕴藏的无时无刻的变化更是中国哲学的核心要义之一。《周易》强调,阴阳流转不定,不断变化,这就是道;万物生生不息,这就是易;老子在《道德经》中著述“道之为物,惟恍惟惚”“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庄子也曾说世间万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这种将事物变化视作恒常,并在恒常的变化之间领略到更为丰富意蕴,是中国十分传统的观看和认知方式。
丁设对这其中的空间非常着迷。除了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绘画训练,他还非常喜欢看古建筑、古文物、壁画等,看到喜欢的书就买下来反复观看,喜欢的景物就用手机拍下来。他从不做古文化的研究,而是在反复的观看中得到一种抽象的感受。即便是喜欢听的音乐也是如此,陌生化的旋律,有时甚至是没有歌词的中东/非洲音乐。视觉流的体验方式是丁设的独特之处,一如他那随心安排,一笔动而牵全身的画面那般。
《迹》-3 -丁设,335X240cm,亚克力纸本,2019
不执于具体形象,而在其上有所超越,以单纯的点和线在画面中表达抽象的感受,这种视觉秩序根植于他所生活的这片东方的土地。丁设自言所受的最早的抽象训练大概来自于五六岁练字中的描红。在印有空心红字的纸上摹写,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编排比划的前后顺序,奠定了日后他抽象语言秩序的基石。而自小成长的家乡浙江临海那以石头堆砌而成的古城墙,又为他日后创作中的标志性元素——点,提供了最早的视觉索引。
《手稿》-丁设,纸本水墨、彩铅,2023
“哪怕是在描红中,中国的运笔方式也和西方很不一样。我们的点线方式要有弹性,有书写的节奏和逻辑。一笔下去,有中锋、侧锋、偏锋、平锋之分,而且常常要有回转的笔势,我在抽象书写中无意识地也带有这样的书写习惯。因此,画面无论如何布置最终都会回到东方审美。”
凭借着东方书写下的抽象绘画,丁设走到了世界舞台。2019年,他在意大利威尼斯皮萨尼.圣玛丽娜宫举办个展“极”,并逐渐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其中不乏巴塞罗那老牌的米格画廊(Galeria Miguel Marcos)主理人米格等。
《18202301172045》-丁设,50X66cmX15,数字微喷亚克力,2022
这让他越来越自信,他的笔触越来越坚定,表现力越来越强,信手而成的几个点,几个圆,没有严密的叙事逻辑,所有的笔触都是心与手相应的结果,都是丁设一时一刻的心理情绪,画到满意的时候停手,不满意就持续跟自己较劲。有时他甚至不管不顾,以至于所谓具象抽象都与他无关,他只在意画面是否与自我的心发生关系,以及放下笔后,画面是否可以让自己感到满足。他认为,这样书写状态下的作品会与他的心发生关系,画面讲述的内容反而不太重要。“我只是想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至于和看画人的沟通,或是隐喻等等,都没有。对我来说,创作最重要的是开心。”
《105202211222205》80x100cm 布面油彩 2022
心随境转,境由象生。丁设吸收着生活中的所见所闻给予自己的刺激,并将这些刺激落于画面之上。几年前,他前往西藏,寺庙里的粉绿色和柠檬黄拼配在一起,陌生又奇特。尽管并不十分明白符号的含义,但这种奇特感仍旧引起了他的兴趣。回到上海后,他进一步打破了用色的禁忌,不去深究符号和色彩的意义,转而用荧光色喷罐去创作。
《166202206032150》150x130cm 布面丙烯 2022
对丁设来说,这种饱和度很高的荧光色有一种刺激感。和一般颜料不同,荧光颜料需要靠白色画布衬托起来,才会显示出响亮的质感。“我在思考如何平衡一些陌生感,创作中一直在追求每一次让自己更加陌生。当你学会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很难舍弃它,会形成惯性依赖,我也在一直努力,否定自己。”为了摆脱惯性依赖,丁设时而将熟悉的事物陌生化——通过日复一日的创作,使色彩、线条、材质及画面关系独一无二;时而又将陌生的事物熟悉化——采用霓虹灯、铁丝等诸多不曾使用的媒材纳入东方书写的抽象之中,不断拓宽东方书写的目标范围。
《1609202312051630》-丁设,385X120X300cm,竹墨、铁丝 2023
对他来说,铁丝、霓虹灯、iPad绘画,每一种新的材质都会刺激到他的平面绘画,将原本熟悉的绘画行为陌生化,并当再次回到纸本时,与其产生一些化学反应。“iPad里的质感,在现实中无法还原;丙烯涂鸦的用笔和亚麻布又截然不同。新的材质会将我引导到新的路径,但无论如何变化,符号语言仍旧在我原本的范畴之中。”例如,铁丝而制的作品来自于上海“平改坡”工程时期,工人围住院门口时用的铁丝,改造完成后,扭缠成结的铁丝被随意扔到地上,丁设便将这些废弃物利用起来,组装成一件作品,并配合改造时期由于光线封闭而造成的“墨竹”一起搭配。对他来说,这样随手的装饰反而具有了无法复制的独特的美感,凝聚着自己的一段生活。
iPad绘画
事实上,这种随性和创作中的“缺陷”在丁设的近作中始终存在。对他而言,画画要从笔触的局部情绪开始生发,而非图像的维度开始展开。丁设很喜欢绘画中的“败笔”,他认为那其中有一种不可控的魅力,把所依赖的经验和惯性打破,把真东西剥离出来。“我现在画得越来越“坏”,珍重的是每一笔。以前是不敢犯错,现在敢于去犯错。可能是一个自我否认的阶段。所处的时代很重要,一定要与时代跳动,参与其中,把握艺术未来发展趋势。”
艺术家丁设
然而,无论如何变化,丁设的创作总也离不开生活,总有非常浓厚的生活气息。丁设说这两年他更放松了,无论是铁丝还是霓虹灯,抑或是画面上简单的一条线,他都游刃有余,坚定地在每根线上描摹出自己彼刻的心情,这使得他的作品愈发凝练单纯。采访的最后,当问到这两年的创作规划时,丁设顿了一下,一如既往地缓缓说道:
“可能人会思考最多的,是对生命的认知。特别是到了一定年龄阶段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得非常到位、非常强烈。但事实上相互去做比较的时候,这些东西可能是无力或者是乏味的,对我来说,还是没有规划性的创作,才是自然流露。这样的记录更有生命力。做艺术跟做工作不太一样,他不需要太多的规划,否则很难去挖掘些未知的东西。”
(责任编辑:王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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