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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鹏飞】水墨之弧 The Arc Motion of Ink Painting

2024-02-20 17:17:37 未知

作者: 朱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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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美术天地》,春季版,2022年6月)

朱鹏飞 / 文

“一本哲学书应当是一种独特的推理小说,另一方面应当是一种科幻小说。”现代哲学越来越重视艺术,从那里获得一种可见性肉身。而艺术家也越来越像哲学家,穿透表象的迷雾,进入纯粹我思之存在,着迷一种消失的艺术。不同于科幻和推理所建构的拟真世界,水墨是诗意的,戏剧性的,也是气韵生动的本体运动、万化之流行。随事物的变化而变化,深入事物的节奏腠理,内在于人的情感体验。那么,如何看待水墨在当下经验到的龃龉之物?那种不合时宜的思想强度、怀疑和追问;设置悬念,先行进入喻指与表象的裂隙与戏弄;重建水墨史的发生场景、肇于自然的原初意志与永恒回归的愿望;我们能建构出水墨艺术的未来叙事吗?从水墨媒介、水墨绘画到水墨观念,水墨运动的不同维度、不同层面随着想象力的跃迁而展开。从形与神、墨与色到象与意、似与不似,诸概念的差异空间激发出潜在的思想张力,让画家之笔进入事物最深最广的空性。在静观的心灵中,透过纷乱繁杂的表象之变异,一种真正的运动,一种抽象的、持续的、强力的运动形式便显山露水了。这便是水墨的精神性、水墨之道。其道有三,分别呈现出永恒重复的回归之弧、自旋的圆圈、最初与最终的逃逸线——一条滑向宇宙边缘的飞行尾迹。

飞鱼有特别发达的胸鳍,象鸟类的翅膀一样。当他跃出水面的时候,可以藉此在空中飞行数百米,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它跃起的动力源于海水,它生存的资源也源于海水,因此,飞鱼并没有突破鱼类自身的限制,但却超越了物质的水面,进入它生存的精神维度。它必须不断重复这个跃起的动作,在空中一条接着一条画出滑翔的弧线,才能持续确认那个精神性的自我,那个超越的存在。在永恒回归的运动中,那个遮蔽于自身有限性存在的形而上之真理向我们崭露。与飞鱼仅获得了海洋的局部性力量、发展强化了胸鳍单一器官功能不同,鲲获得了海洋的全部潜力和无限可能,并以其广大深远和磅礴伟力完全转化了自己,超越了自己,“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大鹏展千里之翅,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从北冥到南冥,背负青天,显像为一条直达天穹的弧线。借助大鹏的视角,大海和苍天换了个个,从一个他者的视角反观自己:“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云在青天水在瓶。将一己之心扩充到整个宇宙,从一个内在性的视角转换成一个超越性的视角,正是鲲鹏对自身海洋属性的出离, 对自我中心的消解,“怒而飞”,才获得了对自身无限性的确证。这种完全彻底的确证,自我与他者的身份转换,如厚积薄发的禅心顿悟,带来精神的无上畅快和安适:正是原初海洋内在强力的升华和释放。飞鱼与鲲鹏就是这种强力意志在现实与神话中的不同表达。在苍穹恢弘的弧线下面,是无数飞鱼一次又一次的跃起和跌落。是生与死的生命进化和不屈的生存意志,上演着永不落幕的悲喜剧。事物的无限性蕴藏于自身有限性之中,蕴藏于持续的自我超越的弧线运动中。这就是水墨之弧。

要寻找水墨之弧,首先要确证水墨从中跃出的那个坚实平面,深入到绘画观念的底层逻辑。《广雅》云:“画,类也。”《尔雅》云:“画,形也。”《说文》云:“画,畛也。”《释名》云:“画,挂也。”从最感性直观的形式角度看,绘画必有所比拟类似,故曰:“类也。”必有所象形模拟,故曰“形也。”必有所畛域边界,故曰“畛也。”必有所挂彩依附,故曰“挂也。”从最基本的视觉功能来看,绘画可用来保存人类的形象记忆,“存形莫善于画。”可以用来进行道德教化,“存乎鉴戒者图画也。”可以用来对事物进行美化装饰,“画缋之事,杂五色,”而有黼黻文章之绣。可以用来图载和表达,“图载之意有三:一曰图理,卦象是也;二曰图识,字学是也;三曰图形,绘画是也。”不管绘画所为何事,所为何来,“以形写形,以色貌色。” 对事物形色的拟象正是绘画的出发点,又是其终结点。《易·系辞上》说:“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则圣人拟象之意又直指形色之外。那超出了绘画的畛域吗?事物在视知觉层面得以凝结显现的时候,也正是事物被概念的同一性捕获命名的时候,而差异之物则放逐于广漠之野,无以名之,谓之象罔。如果说形色诸要素构成了绘画的第一个层面,自然物性的层面。那么,这个层面所展现的正是绘画的有限性,绘画的可见性肉身。从这个层面的观念出发,会不会发展出水墨来呢?或者即便出现水墨等类似的综合媒材,也可能只是与丹青并列乃至次一级的绘画形式,不会出现“水墨为上”的绘画观念。因为水墨本身乃是对绘画形色的超越,因此,我们有必要深入这种否定性的深层逻辑。

我们进入绘画的第二个层面,形色之外的失落之物。是事物赤裸的重复,抑或一连串不同面具构成的差异,而面具之下并没有真容。因此,失落之物是不可以被描述的,沉积在绘画的基底。所谓“玄黄之色既着,而纯皓之体斯忘。”果真有那个天然纯白的本色之体吗?在画的背后,在那个不可见底的深度,力透纸背之笔,被玄黄之色覆盖着的,就是那个永恒的失落之物吗?谓之自然的无形大象、“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或神秘深奥的天人合一之境;“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只能默契神会的气韵;那个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的玉壶冰心;那个解衣磅礴的真画者;浑沌,虚无之在;未名者,远者,逝者,绝俗者,天游者,不以形器求之者。如此等等,虽不离形色,而其妙正在形色之外。唐张彦远云:“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那个肇于自然的原初场景,姑射山神人的“纯皓之体”,形色之外的失落之物,并未真正消失。它进入历史最深层的记忆,沉积在绘画的基底,形成一个坚实的平面。丹青水墨之变,就是发生在这个坚实平面的戏剧性事件。“草木数荣,不待丹碌之彩;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綷。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水墨之弧持续跃动,穿越形色有限性的屏障直抵那不可言说思辨的虚无之境。遮蔽于绘画基底的“纯皓之体”、沉积之物的地质层,从浑沌之海中倏忽跃起,进入符号象征秩序,捕获了可见性的现实表达。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成了某种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的象征。因此,与其说水墨是一种新的绘画形式,不如说是一种新的绘画观念。超越了水墨丹青的媒材差异,超越了物象心象的二元对立,从写真求似转向写意传神。“画者文之极也。”艺术主体性得到极大的解放。

水墨观念是前瞻性的,有思想的穿透力。它将绘画导向道性、诗性与书写性的向上一跃,定义了绘画的第三个层面:气韵、格调、境界的高低之维。无数的跃起形成了群山的峰谷,连续的山脉和突兀的孤峰。虽然,每一次跃起终将跌落于绘画的坚实平面,成为纯粹的“龃龉之物。”然而,起点和落点并不一致,丰富了个性化差异的样式。这种差异不是落差,只是差距,不是本质的,只是形式上的差异,在同一性的平面上演永恒回归的水墨之弧。而弧顶的高度标示了另一种更加根本的差异,虽然只是灵光一现的瞬间,却彰显了思想之最高强力和对世俗本能的穿越。如释迦拈花,禅师指月,水墨标示了一种高悬虚在的境界,一种未来的绘画,一种超越性的绘画话语——要么指向人类理性不可通达的神性之彼岸,要么坠入非理性的狂暴深渊。而现实或者摆渡于二者之间,沉沦于日常的俗套;或者师心自用,自堕于狂怪野狐之境。“当现代艺术作品展开了自身的持久系列和循环结构时,它为哲学抛弃表象指明了道路。”为了应对西方绘画对水墨的冲击,一方面回到水墨媒材的纯粹物性的层面,流连于极少主义的虚无之境。一方面彻底舍弃了绘画的有限表象,将无限表象的诸观念形态组织为一个个自行运动的圆圈。“但这些圆圈却仍然只拥有一个中心,即归属于意识之巨大圆圈的中心。”是什么样的意识呢?物性抑或神性?旋转之物揭示一种“深度静观的潜能焦点”。这个焦点是虚的,被一个自恋(或它者)的形象所填充。这就是水墨之自旋,围绕某个观念而自我旋转,“展开了自身的持久系列和循环结构。”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提到颜光禄说:“图载之意有三:一曰图理,卦象是也;二曰图识,字学是也;三曰图形,绘画是也。” 现代绘画不再以“图形”为职志,抛弃表象后,进而“图识、”“图理。”由此,绘画突破自然物象的重复表象进入绝对观念的场域。近代黄宾虹说:“惟绝似又绝不似于物象者,乃为真画。”绝者,弃绝之意。画要从似与不似中跳脱出来。黄又以太极图论笔法,强调一勾一勒就是一个圆圈,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不断循环拓展。这里有天道,也有人道,深入万物幽微玄远之境。从天体运行到微观粒子,万化之流行,莫不围绕某个中心点而运动。生生不已之道,刚健升进之势,源于世界本原的强力意志。现代水墨带着狂野的力量,在风中旋转起舞,穿越神性彼岸和生命本能,凝视无意识的深渊。苦瓜和尚诗曰:“出笔浑沌开,入拙聪明死。”出笔就是一画,如此,则水墨从原初的一画出发,又回到了天地未开之前的浑沌,完成一个轮回。

那么水墨终结了吗?也许吧。“佛家苦梵网之密,逃而为禅;道家苦金丹之难,逃而为玄;儒家苦经传之博,逃而为心学;画家苦门派之繁,逃而为逸品。”脱离形色表象的水墨之自旋果真从事物的万有引力中逃逸了吗?从事物的习惯,俗套,固有的程式、规范中逃逸了吗?后现代令人眩晕的观念碎片雨点般击中水墨的莲池波心,这是来自他者的魅惑,还是内在神性的召唤?相对于这种直观的接受性而言,一个思考的自我,“已然是一个异己者了。”“距离真实存在者越远,它就越纯、越美、越好。”这是一种倒转了的柏拉图主义,是尼采对后现代哲学的惊人洞见。从这个角度看,水墨逸品在元代开始大放异彩,可以视之为对程朱理学的反讽和自嘲,是一种倒转了的儒家道德主义。我们需要倾听历史的回响,从中获取足够的动力加速度,旋转,升华,越过水墨解域化的逃逸线,“把我们带向一种不知名的、没有预见的、没有预先存在的目的地。”

2021年9月18日星期六于深圳枥墨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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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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