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1899-1983）

烟江叠嶂

立轴 设色纸本

戊子（1948年）作

129.5×67 cm. 约7.8平尺

题识：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盖全师北苑不袭王晋卿一笔也。戊子四月大千居士并记。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川平山开林麓断，小桥野店依山前。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吞江天。越日复节坡诗。

钤印：张爰、大千居士、张爰私印、潇湘画楼

鉴藏印：梁溪荣子浩珍赏、爱大千画似凤毛麟角同珍之、一印漫漶不辨

出版：

1.《20世纪山水画集》，第134页，上海书画出版社，2006年版。

2.《中国山水画通鉴•绍往开来》，封面、第106页，上海书画出版社，2006年版。

3.《王诜<烟江叠嶂图>研究》，第248页，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此件出版物所载尺寸有误）

4.《朵云真赏苑•名画抉微•张大千山水》，第40-43页，上海书画出版社，2018年版。

5.《东方收藏》，第94页，《东方收藏》杂志社，2020年第5期。

6.《盛世典藏》，第54页，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

7.《东方收藏》，第12页，《东方收藏》杂志社，2021年第15期。

来源：2012秋季上海拍卖会，博古斋藏书画专场，第402号拍品。

说明：荣氏家族荣子浩旧藏。荣子浩为江苏无锡人，荣氏家族成员，富收藏，收藏古今书画极夥。无锡荣氏家族，荣宗敬（1873-1938）、荣德生（1875-1952）兄弟乃中国二十世纪最为重要之实业家，业务范围广泛，以经营面粉、纺织业最盛，有“面粉大王” 、“棉纱大王”之誉。早年在上海经商之余，荣氏对绘画作品情有独钟，尤以收藏大千作品闻名，多为传世名作。大千先生与无锡荣氏家族颇具渊源，从传世画迹所见，他有不少作品应嘱而制，或具上款，或具收藏印章，或仍为该家族成员收藏，逾半世纪以来，已历数代。

出版封面

小中现大 融古为新

——张大千《临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赏析

文 / 刘振宇

1948年5月，张大千在上海中国画苑举办了盛况空前的“张大千近作展”，展出书画精品99件，其中一幅《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在74年后以3.7亿港元成交，创下中国当代书画拍卖的新记录。在展览期间，张大千创作的《临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也是一幅技艺高妙、温润如玉的山水画杰作。

图中描绘江上青山，层峦叠嶂，烟云缭绕，山间流泉飞瀑，化静为动，生机盎然。山下板桥横亘，平坡迤逦，茅屋翠竹点缀其间，远处一高士泛舟江上，出没于烟云之中。画作右上方有两处题款，题款一为画名及注解：“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盖全师北苑，不袭王晋卿一笔也。戊子四月，大千居士临记。”题中“梅花道人”为元四家之一吴镇，大千认为其绘画之所以出类拔萃，在于取法董源，不污时俗。题款二为大千节录苏轼《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两处题款均为此时张大千典型落款，与下方主图相得益彰、丝丝入扣。更为亮眼之处在于此幅本身的工笔重彩刻画和主题意境的亦古亦今，不愧为实力藏家定制的大千创作巅峰期之精品。

（一）确真：重要印鉴比对与传承流布溯源

画上钤有张大千常用印四方。其中，题名下方所铃白文方印“张爰”、朱文方印“大千居士”与前述《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印鉴相同，著录于杨诗云《张大千印说》( 香港名家翰墨版，编号分别为“姓65号”和“姓186号”)，均由现代篆刻名家方介堪先生所作。另外，此两款印章还见于大千1948年所作的《前赤壁赋》（北京匡时2016年秋拍以1265万元成交）。题诗落款处所钤“张爰私印”为方介堪篆象牙印，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系张大千家属捐赠，编号为“国赠26891”（印章信息和图片参见台北故宫博物院编印《大风堂遗赠印辑》第50页），大千绘于1947年的《仿北苑江堤晚景》（中国嘉德2017年秋拍以1.32亿元成交）也盖有此印。引首印“潇湘画楼”为方介堪篆刻名作，此印只在张大千四五十年代少数临古山水中钤用，后期几乎未见，大千很多得意之作均钤有此印，比如《溪山雪霁图》（作于1948年，现藏于上海博物馆）。该印也作为大风堂收藏印使用，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五代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曾为张大千私藏，后由其无偿捐赠故宫博物院）即钤有“潇湘画楼”印。

印章对比

画面下端有三方非常醒目的鉴藏印，分别为“梁溪荣子浩珍赏”“爱大千画似凤毛麟角同珍之”“梁溪荣氏子浩曾藏大千精品二十七帧印”。据研究，这三枚印鉴的主人也系此幅的收藏者荣子浩是无锡荣氏家族成员，荣氏是中国百年工商史上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从清末民初的工商业先驱荣宗敬、荣德生，到新中国成立后力促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的“红色资本家”荣毅仁，再到对中国的市场经济和新兴民族企业卓有贡献的荣家第三代荣智健等后辈，荣氏一族薪火相承，一面纵横捭阖于资本市场，一面反哺回馈于国计民生，以至在海外被赞为“中国的洛克菲勒”，在国内则被誉为“中国民族资本家的首户”。活跃于政商两界的荣氏一族声名显赫，结交往来于各界名流，与彼时的画坛巨匠张大千先生也渊源颇深。从大千传世画迹所见，有不少佳作实为应荣氏嘱托而制，或具荣氏上款，或具其收藏印章，或一直为该家族成员珍藏，此幅《临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也系大千专门为荣家订制，继而秘藏多年，故此并未出现于张大千在上世纪四十年末的各类展览画集之中。同时结合其上藏印印文可知，荣子浩酷爱大千画作，曾藏有27幅之多，且多为传世精品。而除此幅外，张大千1947年所作《夏日山居》（上海工美于2011年春拍以8050万元成交）、1948年所作《前赤壁赋》，也由荣子浩收藏，且同样钤有“梁溪荣子浩珍赏”“爱大千画似凤毛麟角同珍之”“梁溪荣氏子浩曾藏大千精品二十七帧印”三方藏印。据此可知，《临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与《夏日山居》《前赤壁赋》皆应在荣子浩所藏27幅张大千精品画作之列。而在2012年秋，中国嘉德以1610万元成交的张大千《观世音菩萨》即出自荣氏后人李国伟（荣德生长婿、荣毅仁姐夫）旧藏；两年后，在苏富比拍得1444万港币的张大千《西园第一红》则由荣氏家族另一位成员荣尔仁（荣德生次子）释出，且同样是大千应邀而作，足见荣氏与大千私交之深密以及私藏品质之卓越。（注：以上七印均逐一核实、比对，与例证作品印鉴完全一致）

荣家老照片

（二）至美：张大千拟古青绿山水巅峰期力作

《临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属于广义上的青绿山水，张大千青绿山水画的创作主要集中在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中期。早期代表作有《华山云海图》长卷和《仿小李将军海岸图》，两画均以青绿为主，复勾金线，妍丽秀润，大千自言取法张僧繇、李昭道之法而略加变化。之后他远赴敦煌，临摹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等历代壁画，对中国山水画发展历程，特别是青绿山水有了新认识，加之与藏区画僧长期合作，对矿物颜料研磨、调和等秘法有了新体悟，其青绿山水画创作出现了新高峰。

张大千的拟古青绿山水一直倍受青睐，市场表现极佳，特别是1948年左右的作品，其在临摹传统的基础上以细笔入画再敷以青绿重彩，矿物质颜料的层层敷染让山水的风貌气韵更显瑰丽高古，一改元代以来水墨山水为主流的简淡与单调。而且，大千所用纸、绢、色、水以及整体的布局、意境、题诗、装裱都极其讲究，导致同类绘画的难度和后人仿造的难度极高，所以市场上只要有大千青绿山水露面，势必会引发藏家激烈角逐。以中国嘉德三十年来的拍卖数据为例：在张大千“山水题材”中以高价位成交前十幅画作，除《秋曦图》、《爱痕湖》两幅泼彩巨作外，其余作品几乎都是大千1946-1948年间所作青绿山水。

《烟江叠嶂》局部

譬如张大千绘于1946年的《巨然晴峰图》（中国嘉德2016年秋拍以 1.035亿元成交），绘于1947年的《仿赵大年湖山清夏图》（中国嘉德2014年春拍以4600万元成交）、《致李秋君夏山高隐图》（中国嘉德2021年秋拍以7245万元成交）皆为此期拟古青绿山水佳作。而创作于1948年4月的《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和此幅《临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更是张大千挑战王希孟、董其昌等青绿山水楷模之作的典范。

（三）“血战古人”的典范：汲古与开新并举

虽然此幅名为《临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图像实际取自《董其昌宋元人缩本山水册》。此套册页共二十二开，因前有董其昌题“小中现大”四字，又称《小中现大册》，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民国四年 (1915) 十月，故宫博物院古物陈列所面向公众开放，同时将清宫旧藏书画、陶瓷、青铜器等影印出版。民国九年 (1920) 十二月，古物陈列所影印出版《董其昌宋元人缩本山水册》，面向社会出售。清宫旧藏的展览出版，扩展了人们对传统艺术的视野，为人们提供了直接观赏、临摹古代艺术杰作的机会，对20世纪中国绘画发展起了巨大推动作用。张大千也是众多受益者之一，他开始认识到董其昌、董源、巨然的重要性，从临摹石涛、八大迈向唐宋绘画，追本溯源。著名美术史专家傅申认为“从1920年代中期开始，大千先生仿学元人，如吴镇、唐棣、高克恭等，故宫博物院自民国十四年（1925年10月10日成立后，出版了一些故宫藏画，其中有董其昌的《小中见大册》，这一本册子是大千进入宋元的入门途径，对他日后的追本溯源，一直具有重要的领导作用”。实际上，早在张大千之前，就有历代名家临摹董其昌《小中见大册》，王翚和王鉴所临摹此册现均藏于上海博物馆，其中《烟江叠嶂》一页均保存完整，但限于册页形制，尺寸较小，设色单薄，与张大千此幅相比气象大异，逊色不及。再对照董氏《小中现大册》可发现，张大千不拘泥于董其昌原作，无论布局、笔法、用色都体现了对古代经典的新理解和勇于超越的决心，堪称历代仿古山水最优秀作品之一， 也是其“血战古人”艺术成果的最经典案例之一。

董其昌《小中现大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左：王翚《小中现大册》上海博物馆藏

右：王鉴 《仿宋元山水册》 上海博物馆藏

在画面布局方面，大千先生有意拉开了画作山川的空间距离，改变了色彩明暗关系，同时还对坡间竹林和木桥进行了局部调整，成功地表现出“江上愁心干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的意境。

在笔法方面，结合董源、巨然笔法，多用披麻皴，层次丰富，灵活多变，加上青翠苔点，显得更加葱倩郁密。山间白云、飞瀑皆以留白形式表现，坡脚处有数株古树，除一棵横卧古木采用宋元蟹爪法勾勒之外，其他树身留白，略施淡赭，使用勾叶、点叶法，与大千自述相符。

《烟江叠嶂》局部

在设色方面，《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继承了隋唐以来的画法，以青绿为主色调，以泥金勾勒天边、山廓、坡底、水纹，在阳光映照下，金碧辉煌，璀璨夺目。而《临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的山峦敷染青绿，部分坡石和远山略施石青，赋色典雅，温润如玉，烟岚浮动，宛如仙境，开创出青绿山水的新格调。

作为20世纪传统国画集大成的历史性人物，张大千在学习和继承国画古法方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绩，成为一个无法逾越的高峰。除了非凡的智慧和勤奋，还与其借鉴董其昌“集大成”的美学思想有关。董其昌在强调以古为师的同时，反对机械地模拟蹈袭，认为画家要根据个体的笔墨理解、游历写生，摄取众家之法，按照自己的体悟，融会贯通，化古为新，超越古今。纵观张大千一生的艺术创作，他是历代书画家中学习古代名家画作数量最多、范围最广的画家，也是汲取古法精华最丰的画家，是董其昌“集大成”理论的最好注释。

《烟江叠嶂》局部

1993年，傅申先生参加台北故宫博物院“张大千、溥心畬诗书画学术研讨会”。他在会上发表了《上昆仑寻河源 : 大千与董源》一文，指出“大千一生对古人作品的搜求、研习的精神，在画史上少与匹敌。董源的作品，他曾经收藏过的至少有四件，其他所见所仿过的又有十余件。这样的纪录，只有明末的董其昌堪与相比，如就画技的研求和大成而论，则大千且胜董其昌。”细读《临梅花道人烟江叠嶂图》，此说可信。

癸卯夏于成都浣花溪畔

刘振宇

四川张大千研究中心研究员,《张大千研究》编委

中国嘉德2024春季拍卖会

第二阶段

预展时间

5月18日-5月21日

拍卖时间

大观——中国书画珍品之夜 • 近现代/古代

5月23日 18:30

展拍地点

嘉德艺术中心

（北京市东城区王府井大街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