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曙光:云卷云舒,自由自在——刘云《十日谈》序
2024-05-15 10:03:44 未知
文 | 龚曙光
刘云来电话,说:“我要出一本自述,序言留着,该你来写!”
他没说请,也没问我答不答应。这就是刘云,这就是我和刘云的关系。世上有些人,天生就近,仿佛前世彼此欠着,此生来还,无需理由,不用客套,自然而然。
我调进长沙调入文联,比刘云早。一天,钟增亚见到我,很得意,说他最近从广东调来一个小伙子,叫刘云,帅!你俩一定搞得来!稍后他便领了刘云来: 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尤其是一副圆形的黑框眼镜,一下让我想到了民国时代的胡适之和梁实秋。刘云伸过手来,笑一笑,灿烂里有一丝腼腆。没有关照之类的客套话,只说佛山来,岳阳人。文联院子里进进出出的美术家多,不是油乎乎的披肩长发,就是亮锃锃的光头,哪里见过这般斯文利索的主!立马我觉得,这是个诗人,新月派里的那种。
那时我在《理论与创作》,他在书画院,但都住在院子里。我时常去他画室,看他画油画。他的题材,几乎都是洞庭湖的风物。他一幅幅搬给我看,只是笑,并不提点阐释。见到喜欢的,我便拿去杂志发表。记得有一年,我全用他的洞庭湖系列做封面,博得许多喝彩,也惹来不少闲话。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我和刘云好,像是两兄弟。有人说斯文相近,有人说臭味相投,反正是好!
白露之十 123×121cm 纸本彩墨 2024年
刘云画画很拼,早出晚归,基本碰不上。我们要见面,总要约局喝酒。那时宋子刚还在,他爱叫上钟增亚、刘云和我。每回迟到的,必定是刘云,理由千篇一律:要把画画完。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我便离开了文联,去管酒店、办报纸、做出版,不再混迹文坛文苑。后来子刚去了,增亚也去了,酒局里的人,只留下孤零零的刘云,还在院子里。偶尔我俩碰上,不喝酒,也不谈艺术,只回忆子刚和增亚在时的好。后来他接了书画院的院长,他不得意,我不惊喜,以艺术与能力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当初子刚、增亚调他来,作的就是这个安排。
再后来,我到营盘东路办公,与书画院仅一路之隔,只要打开窗户,可以隔路喊话。但似乎我们都忙,其实是心里不闲。他除了院里的事务,还有自己的艺术转型变法。等我再去他的画室,架上地上,已经全是水墨画了。他照例是笑,笑得云淡风轻,似乎一场伤筋动骨的艺术蜕变,他只是外出写了一回生。
冬至之一 230×118cm 纸本彩墨 2023年
这一二十年,刘云只找过我办两件事:一件是子刚女儿的工作,一件是增亚的画展。他也没说请我怎样,还是说该我来做。其实他说的这个“该”,不单指我,还包括了他自己。对朋友,他所做的一切,都觉得应该,包括他送画给人家。我离开文联时,他送给我一幅油画,洞庭湖系列的原作。他说你要走了,我该送你一幅画!这世道,无论做什么,包括送人作品,都觉得理所应该的,实在已经很少。
读过这本自述,才知道,对刘云,我其实知之甚少。比如他和我一样,生在城里长在乡下,从小满世界撒野;他和我一样,上山下乡修地球,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他和我一样,考进师大苦读书,为耽误的基础教育补课……看上去我们经历相似,被时代浇铸成了同一个模型,然而一个人的天赋与性情,远比时代的扭力大,他终究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这部书,堪称刘云生命的流水账,其丰赡与特异,不仅令我对他刮目相看,也让我对他与所处时代的关系,有了新的理解。一个自尊且自强的生命,或许总能找到一种方式,与时代和平共处,甚至成为宠儿。刘云这一生,云卷云舒,自由自在,没有辜负上天,没有辜负自己。
一个画家的艺术成就,同时代人说了不算,这点我很明白,更何况,我的审美功力和艺术判断,远不够为刘云作价值评估。但若以画如其人、人如其画的艺术原则论,我似乎可以,也应该说上几句。我觉得,用自然、自我和自由来概括其人其画,应该还是恰当的。换言之,刘云就是个“三自”之子。
水声山色锁清秋之三 96×180cm 水墨纸本 2020-2023年
所谓自然,其一是说他的审美源头,其二是说他的创作题材。刘云生长在洞庭湖边,这很重要。中国大概没有第二个湖泊,受到过那么多文人的钟爱。从文人诗歌的始祖屈原起,洞庭湖就是历代诗人自然审美的对象。刘云就生长在这片惊艳千古的山水中。我一直觉得,山水启悟,民风熏陶,对于一个人的审美养成,远胜于日后的艺术传习。刘云在乡下的那些岁月,诱生了他对大自然的热爱,激活了他对自然审美的敏感。他早期的油画,主要画洞庭风物:湖水、明月、芦苇、柳林、渔舟和女人。在刘云笔下,女人也被去掉了社会属性,只是一个纯自然的审美符号。即使在当代艺术日趋“审丑”的潮流中,刘云永远表现美,表现自然之美。这种审美取向和题材,使其向水墨山水的转型相对顺畅,且成了一种优势。
所谓自我,其一是说他观照世界的主客体关系,其二是说他对艺术风尚的态度。刘云本质上是个诗人,他始终关注和表现自己的内心。在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上,他是个唯“心”的自我主义者。他笔下的自然风物,既不是传统现实主义的摹写,也不是现代主义的表现,而是一种内心诗情的抒发。自我,是刘云绘画情感的出发点,也是艺术的目的地。无论油画还是水墨,他的画都是一首诗,一首只属于自己宁静心灵的抒情诗。刘云的艺术创作期,正好与中国画坛翻云覆雨、风云激荡的时代重合。这样的主义,那样的流派,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知风往哪个方向吹。刘云当然难免为其招引和诱惑,然而他最终的选择,则是本其自我,本其内心。这使他的风格,不仆伏于任何一种风尚,不跟从于任何一种潮流。
所谓自由,其一是说他的艺术心态,不为自己的风格与成就所累;其二是说他的画法,不为各种法度所困。以油画论,刘云已负声名。若在他人,或许已是一种艺术甚至人生资本。而刘云,当其决意转型水墨时,轻轻松松卸掉了这个包袱。一个人,不为他人所累难,不为自己所累更难。而刘云,既不为人所累,也不为己所累,始终自由自在,来去如风。在具体的艺术创作中,刘云更不恪守清规戒律。油画讲究光影,他偏不重光线的明暗对比;水墨讲究笔意,他偏用大色块去涂染。或许你觉得不合法度,没有来历,而他遵从的,只是心中奔涌的自由情愫。刘云在不同画种、不同风格、不同材料间来去如风,像一个自由的精灵。
而这一切,恰恰得之于刘云深藏于心的那一份宁静。寄情山水,热爱自然的人,每每动在身体,静在内心。静是其生命的一种能量。静能生定,亦能生动,动定之间,便有自然,便有自我,便有自由;便是哲学,便是艺术,便是人生……
且为序。
2023年10月17日于抱朴庐息壤斋
(责任编辑:江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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