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书法大家？翻开中国书法史，那些具有代表性的书家虽在境遇、师承、书风等方面有诸多差异，却也呈现出一些共同的群体特质。概括起来，不外有三：一是下苦功夫，“写尽八缸水，砚染涝池黑”；二是有大学问，“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三是见真性情，“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在我看来，无论时代如何变换，也不管书风怎样演变，缺少了这三种特质，就难以成为真正的书法大家。反观当今书坛，走“职业书法”之路者有之，以书法扬名立万之学人有之，单纯凭性情、靠激情写字者亦有之，但他们或专注技法而学养不足，或学问有成而书法功力尚浅，或无视书法传统和基本功而取哗众取宠之态，同时兼具古代书家以上三种特质的却极少，也许这正是当代书法“有高原而无高峰”的一个根本原因吧！

寇克让书法

寇克让先生是我熟识的一位实力派书法家，他篆隶楷行草五体皆能，尤以草书见长。在接触的过程中，总能真切感受到他拔乎其类的书法“禀赋”、广博“学问”和豪迈“性情”。随着交往的加深，对他的这种认知将愈加明显、愈发深刻。终于有一天，当自己开始思考“当代书家是否具备古代书家所共有的群体特质、当今能否产生真正无愧于时代的书法大家”这一命题时，首先就想到了寇先生。在他身上不就明显地带有这三种书家特质吗？这使我由衷地感到欣慰，更为当代书坛有这样一位致力于草书创作并有望大成的书家而庆幸。

寇克让书法

一个人如果一生集中全部心力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够成功，因为真正的大机遇必然青睐于那些方向坚定、做事执着的人。而在纷繁喧嚣的现代社会，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很难。寇先生则是这样的人，他自幼习书，以书法为毕生所求，大学毕业短暂工作一段时间后，即以第一名考入首都师范大学书法研究所攻读硕士研究生，接着又以第一名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攻读古典文献专业博士研究生，但毕业后却主动放弃本可获得的充满诱惑、令人羡慕的社会工作机会，回归书斋潜心研习书法。对于一个最高学府毕业的优秀博士来说，这着实令人钦服。

寇克让书法

草书是书法诸体中境界最高，也是难度最大的领域，对书家的功力、学养和性情要求极高。寇先生的书法之路是从楷书开始的，从颜体入门，后改学魏碑和诸体碑帖，于1993年起转向草书，从而明确书法探索主攻方向。他常说：“因为有了草书，生活才有了方向。”其对草书的挚爱和执着，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从孙过庭《书谱》到王羲之草书，再到王献之、张旭、怀素草书，他心摹手追，物我两忘，墨池功深，逐步形成极具个人面目的草书风貌。

寇书笔法深得唐草用笔精髓，方圆兼备，藏露互见，肥不露肉，瘦不露骨，大有纵逸豪放、变幻莫测之势；字法精熟，笔笔有来历，字字有出处，狂而不怪，放而不野；墨法独到，喜用淡墨，浓淡皆宜，枯润兼施，尽显“浓不滞、枯不瘠、润含雨”之意蕴；章法布局神妙，以形取势，以势带形，了无挂碍，浑然天成。观赏其在中国美术馆书法个展时的代表作——150米草书长卷《奥林匹克宣言》，无不为之惊叹，让人顿有“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之感。

寇克让中国美术馆书法展

书法史上没有任何一位书法大家是学问浅薄者。书法写到一定程度，拼的就不再是单纯的技法，而是综合学养。寇先生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不是书法家，而是睿智的学者，是传统的文人。与寇先生交谈，缺少一定的国学修养是难以尽兴的。他不仅熟读历代书论经典，对经史子集也都娴熟于心，甚至有时他话语里点到的古籍书名都从未听说过，而他却能大段背诵并解读得深入浅出，使人不得不高山仰止，肃然起敬。从其书作内容来看，与不少当代书家惯写唐诗宋词、论语易经等耳熟能详的词句不同，寇先生的书法内容取材显然要广博得多、高古得多，只是那些深奥甚或有些生涩的语句很多都需要查阅文献资料才能理解，如果再能听他讲解一番就会别有深味。

寇克让为前辈师长、草书大家李志敏书作题跋

寇克让的书法是以深厚的书学理论作支撑的，从而使其拉开了与诸多现当代书家之间的距离。其出版的《书法没有秘密》《条条大路通书法》等书，直面书法的一系列关键问题，视角独具，新意迭见，论从史出，明白如话，为认知书法、研习书法提供了可贵启示，均系当代书论上乘之作。

实际上，从1998年开始，他即在《光明日报》《书法研究》《书谱》等报刊发表书论成果，2014年后还任香港《今日中国》书法专栏作家，至今发表书法研究论文近百篇，代表作有《“平复帖”考释》《书谱新证》《利弊兼具的线条概念》《十七帖漫说》等。他提出的“唐及以前是书法的古典期，五代及之后是变异期”、“王羲之首先是草书家，然后才是行书家”、“张旭是草书之神”、“张芝狂草三帖是真迹、张旭《古诗四帖》是伪作”等论点，在书法界乃至社会上都引发高度关注。同时，他还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广州美术学院、国家图书馆“文津大讲堂”、涵芬楼等处作书法方面的学术讲座逾几十场，均产生强烈反响。

寇克让书法

书法是书家的“心电图”，所谓“书为心画”。而草书尤重心性，致力于草书探索的寇克让正是性情外露之人，他真诚、谦恭、纯粹又不失自信、直率、刚毅，直来直去，表里如一，超然洒脱。但他在学术思想和书法创作上却十分认真，甚至有些“固执”。与其探讨理论问题，往往在争得“面红耳赤”后，会被他的独到见解和高度自信所信服和感染，进而豁然开朗，心潮澎湃，大呼过瘾。这种个性，也促其书风始终充盈着一种特有的率真、清逸、孤傲和高贵之气。

与当代其他书家更为不同的是，寇克让还能文能武。他的习武经历是从儿时开始的，罗汉拳、太极十三式、意拳等样样精通，后来又在练习“散打搏击”，可谓“武林高手”也。有人可能会有疑问，这与平常印象中的学问人、书法家的形象似乎产生了错位？殊不知，书法和武术在精神层面是高度相通的，草圣张旭就从公孙大娘剑器舞中，悟得狂草低昂回翔之状。更何况，书法史上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最著名的书家不少都有武将身份或领军经历，除了书圣王羲之官职为“右将军”外，西晋章草大家索靖以“荡寇将军”之职平定西羌叛乱，唐代书法大家颜真卿在安史之乱时率义军对抗叛军，等等。究其原因，或许正源于武将身上所迸发出的刚毅、豪迈、雄健，也恰是书法人不可或缺的品性吧！

寇克让书法

笔墨纸砚是“文房四宝”，是书家之重器。寇克让在生活上要求简单随意，一杯茶、一壶酒、一碗面、一身中式外套足矣，但对笔墨纸砚却十分“考究”。他的笔多是为了适应自己的书写习惯而专门定制的，惯用羊毫、狼毫；他的墨都是手工制作的上品油烟墨，砚台则是有名的老坑“端砚”，每做字必杵墨研之，从不用成品墨液；他的藏纸亦极为可观，年代不一的各类宣纸、竹纸、麻纸等装满了一个房间。作为一位将书法彻底融入生命的书家，他每天早上六点到工作室即开始一天的功课：读书、研墨、临习、创作，间或与三两挚友探讨高深之书法及学术问题，直至晚上十一点离开，周而复始，寒来暑往，几乎每一天都与笔墨纸砚相伴相生，这俨然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寇克让书法

总之，寇克让先生是用整个生命状态写字的人。他在草书探求之路上已经走过三十多个年头，未来还有很长或许更艰辛的路要走。说到这里，究竟如何看待寇克让在当代书坛的定位？答案似乎也更清晰了。如果说纵向上理出了其与历代书家的共同特质，横向上又分清了他与当代其他书家的不同潜质，那么，其书法坐标似乎就可基本确定。作为中国书法文化的承继者，真心期盼寇克让能够不负众望、不断超越，成为攀登当代草书“珠峰”的行者！

​寇克让书法

（作者王浩雷，系中央“马工程”课题组主要成员、北京大学李志敏书法艺术研究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