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美术学院79级国画班学生回忆录——洪耀华老师(二)
2024-06-19 15:26:26 未知
《我与洪耀老师》
罗彬
1960年9月出生于湖北沙市,1983年毕业于湖北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本科,获学士学位。中南民族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民族美术研究所所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湖北省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会秘书长,湖北省中国画学会常务副会长。
恩师洪耀与学生罗彬在家交流
在***,学习画画、音乐或者舞蹈,这些现在称为才艺的东西,比较流行。实际原因,却不全是因为爱好或才艺,而是当时的社会实际需要。***,宣传似乎特别重要,与宣传有关的文艺也就重要起来。自然,这学画的人中就不全是爱好所致,我学画开始就不是特别爱好,所以主动性也不大。加以摹仿能力差,同时学画,有人立竿见影,成效明显,我却得发酵好久,才略有感觉。绘画基础中的东西比如画石膏、头像这些,有些人上手就运用自如,于我似乎就有点隔,这种情况让我和那些手熟的小伙伴在一起时总不免自惭形秽。进湖艺之后也大致如此,直到遇上洪耀先生,当然那时还是洪耀华老师,情况才开始有改变。
罗彬1982年6月人像速写
那是二年级的专业素描,初次讲评中我的作业就得到洪老师肯定,并且洪老师总能从我很稚嫩的习作中发现优点 。这情形不仅让同学们意外,说实话,连我自已也难免在心里犯嘀咕 。因为,有 时我还真没看出洪老师在习作中指出的那些好来 。比如在画人体时我爱用炭条侧面刮出尖锐的印迹,他特别喜欢 。另外,可能是我对形似天生就不那么在意,画画时,常会于无意中变形,也都成为洪老师口中的优点 。也不怪,现在来看,恐怕洪老师那时也是有些主观。因为洪老师是中南美专最早的附中学生,连附中带本科读了九年,受严格的苏式写实训练,造型能力特强 。而在80年代初正是他们那一代画家求新求变,欲从现实主义樊篱中脱出的时候,班上写实能力强的同学在他看来太传统,而我画不太准似成为个性所在,反而得到他的认同。当然,现在好理解,不等于那时候人人都这样想 。当时,就为洪老师的偏爱,甚至能明显感觉班上造型基础好的同学心中不平衡。
79级国画班罗彬鄂西速写
但不论如何,来自正面的肯定对我的影响很大,何况是同学们大都比较喜欢的洪老师的肯定 。洪老师那时年龄应该近40,还是单身,喜欢和学生交往,常在课外到班上来和我们聊天 。顺带说一句,当年在湖艺读书,老师们正经讲课少,聊天多,很多艺术的观念、学习的方法也在这不经意的聊天中为我们所吸收。79级虽然同属“新三届”,可相比77级、78级,当时的文化环境又要宽松许多。同学们对艺术的看法可能还幼稚,但热情很高 。现在看来,洪老师艺术资格老,谈资丰富,对当时尚较为封闭的艺术状态十分不满 。所以总在挑起同学们对艺术的争议,议论起来语速也会很快,显得很激进,在不知不觉中用情绪传递着他对中国当时艺术变革的态度。
武汉画会“申社”成员合影:(从左自右)聂干因,方湘侠,洪耀华,施江城,刘 一原,韦江琼 ,吴正奎 ,杨奠安,陈立言,刘柏荣 ,唐大康,乐建文,程寳泓
80年代初,湖北美术界结社风突起,老画家成立“晴川画会”,稍年轻的则组合“申社”。在“申社”的几次联展中,我们看到洪老师一直在求变,从题材到笔墨,形式和材料的变革不断 。而一次为大展创作中,洪老师突然拿出一幅非常写实的人物画,而题材则好像是正面宣传国军抗战,这在80年代早期显然还是禁区,作品自然夭折 。而在我们记忆中,不断创新、求变的洪老师给大家留下深深的印象。
79级国画班罗彬1982年于湖北省长阳县体验生活时的人像速写
毕业之后回老家沙市教书,和老师联系变少 。大约在1984年初,有一 次到武汉去省美术院老展览馆看展览,遇上洪老师,旁边还有一个年龄相当的女老师 。洪老师告诉我是他爱人,姓徐,武汉水运工程学院的老师,并说他马上要去香港 。展馆人多杂乱,没有多讲,这一别就 是十多年没有消息 。只是偶尔从湖艺同学那里知道一些小道消息,好像洪老师父亲是台湾军方高级将领,洪老师是作为继承人过去的,徐老师也是类似情形要去香港云云 。再见洪老师是在1990年代中期,那时我已从原武汉水利电力大学调到省美术院。
冯今松老师突然得病住院,国画室的年轻人轮流替班照护,探病的人很多 。一天晚上正好我值班,又有访客前来,原来是洪老师和他夫人徐老师 。洪老师外貌变化倒不太大,只是徐老师稍显富态 。见面,才知道洪老师的身份己然是港台商人,回大陆一方面办学,办最时尚的 动漫学校; 一方面投资,好像是地产还什么的 。洪老师的新身份我倒是不惊奇,彼时大陆正是全民下海潮,私倒、瞎倒,你要是一桩生意没做过,都不好意思见人。只是当时信息量太大,最后我只记住了一件:全武汉最好的扎啤都是洪老师在提供。
他俩走后,冯老师跟我说:“小徐,”看得出来,冯老师和洪老师关系挺好,称呼徐老师也随意,“小徐,可是个大能人,帮耀华干了不少事 ”。冯老师一向口不藏否人物,这慎重的赞誉我记下了 。以后也会在不 同场合时不时见到洪老师夫妇,不过大多是惊鸿一瞥,因为忙!经商办学时的洪老师实在太忙了!
洪耀老师在有行吊的厂房制作大型弹线作品
2004年后我到了中南民大美院,再见洪老师,是在刚开放不久的省美术馆,一个当代画展开幕式上 。这一次见到洪老师大有不同,因为洪老师又开始谈艺术,并且照旧的火力十足,很冲 。老师面前,我自然诺诺 。聊下去知道了洪老师在台湾又回到艺术圈,当然,是做当代艺术 。就是这次见面,第一次听洪老师谈他首创的“弹线水墨”。再后来,去南湖花园洪老师工作室去探望,室中到处是已完或未完成的大幅弹线创作和在台港海外办展的资料。
见面聊天,也全无那曾经有过的经商痕迹,洪老师又回到我读书时的印象中,一个雄心勃勃的艺术家!2011年随湖北画家去台湾办画展, 事先联系了洪老师,恰好他们都在台北 。因他们住房装修不便,洪老师不让我去拜访 。而是在台第二天晚上就和徐老师来到我们住的台北凯撒大饭店看我,二位老师慎重前来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也很感动。
刘国松,洪耀两位大师在台北艺博会洪耀展场交流
在台湾洪老师不仅非常盛情地宴请我们,还专门陪我去师大拜访,又请他们搞收藏的朋友带去逛台北古玩老店 。在台湾,我们幸运的遇到台北101举办国际艺术博览会,一家专做艺术家代理的名山艺术机构给洪老师做了专场 。博览会很大,不过各个画廊和机构的专场不是很大,展出多为中小幅作,洪老师的专场规模算大的了,此时,洪老师己改名洪耀。
湖北画家罗彬,刘春冰参观台北国际艺博会洪耀老师展览现场
著名批评家陈孝信先生在台北国际艺博会展览现场
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场观看洪老师抽象风格的作品,与印刷品完全不同。弹线,在宣纸或画布上留下的痕迹与其说是线条,不如说是破坏。瞬间的巨大弹力,帯动墨汁高速溅落在画面,传达出作者畅快宣泄的快感。这种观感完全颠覆了我所认识的洪老师,生活中的洪老师很温和。记得当年在学校时他有一个典型的动作:与人面对面讲话,会习惯性地以手略略掩嘴,以免可能溅出口沫不雅。刚从“**”那样一个粗野时代过来,洪老师细腻的教养,通过这个细节让人记忆特别深刻。尽管他偶而讲话也会激动,但整体给人的印象还是一个比较传统的谦谦君子。不过,颠覆后的洪老师,并不让人意外。因为很早我就发现,在洪老师温和的外表下有一颗骚动而不安的心。尽管他早就在国内画坛崭露头角,他的创作《新书添不尽》、《粮船数不尽》等都先后参加了全国美展。对于僵化、极左的那套创作模式他已经运用得游刃有余。但在改革开放以后,对艺术思潮极其敏感的洪老师开始了严肃的思考:艺术对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在他指导着我们按照老套的教学体系学习时,在他的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冲突与选择。正是这种内在与外在的分裂使他在教学中可能偏激,因为他对艺术冲动与创造的欲望促使他开始否定曾经的自我,并私下里从极为写实,跳跃性地尝试抽象。当然,彻底的变化还得到1984年,洪老师移居香港之后。
香港居,大不易,为了生活,洪老师曾从事过电影广告、商业插画多种工作。可是他对艺术的探索却从未放弃,近乎逻辑性的宿命让他找到弹线。关于弹线,众多理论家给出众多的说法。在我看来,不过是一 个真正的艺术家在多年迷途之后对艺术价值的反思。当然,洪老师讲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说他祖父是开棺材铺的,他从小就喜欢看木工师傅用墨斗弹线,锯木板。这可能是个事实,童年记忆在以后的人生中不断沉淀,酵以致酿成一种新的东西,也是很多人有过的经验。但旧时的木匠存在已多年,未遇洪老师之时,墨斗仅仅只是墨斗。由墨斗弹线的迹象而生发成如此系列巨作,却只有洪老师一个。以致洪老师不无自豪地说:线条人人心中有,弹线人人笔下无。这“有”和“无”的相对论,是读书期间洪老师关于创作对我们常说的一句话,洪老师用自己的毕生追求,对什么是艺术家的创造性下了一个极好的注脚。
此后也偶尔会去老师座落于南湖的画室拜访,从微信连接里,更是看到洪老师总在忙忙碌碌的参加各种各样的画展,从美国到欧洲,直到联合国总部,洪老师创造的欲望是那样强劲,从不停息。当然也偶尔听到他的抱怨和苦恼,都是渴望自己的艺术能为更多的人去理解,能得到专业的认同。
79级国画班罗彬的湘西速写
2018年,我的水墨个展《入戏》在武汉美术馆举办,请洪老师和徐老师过来看画,洪老师很认真地看完了全部作品,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也对我接下来应该怎么画提出很中恳的建议,依然是快人快语,毫无保留,感受到老师对一个老学生的深情的关爱 。特别让人感动的是,洪老师好几次都主动提出,为我联系台湾的画廊,希望能促成我的作品赴台之行 。只是自己觉得还有很多要表达的东西还在努力中,多次延迟以致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79级国画班罗彬鄂西风物速写
去年春节,到华侨城老师的新家看望洪老师,在他 高层的家中,眺望窗 外美丽的东湖,特别让人心旷神怡,那天聊了很久,主题自然还是艺术。徐老师向我说,这次疫情,对洪老师身体还是有些影响,画大画的精力不够,但他闲不住,竟然学会用电脑来做构图。洪老师马上兴奋地打开计算机,面对荧幕上一幅幅样式多变的画面把他关于创作的新计划、新思考,急不可待地倾诉出来!那天聊得很晚,晚上去了一家风 味别致的私坊菜吃过晚饭,才在社区商街朦胧的夜灯下告别!临别的时候徐老师偷偷对我说,前一段洪老师身体不是很好,有阿尔茨海默病趋向,言语之中,明显有着担心。我安慰徐老师,这个病现在得的人确实很多,但洪老师已过80才有趋向,应该发展不会太快。看他那天雄心勃勃,精力无限的状态,万万没想到,噩耗会来到那么快!去年6月5号的晚上,突然接到徐老师电话,告诉我洪老师走了!第二天我去了洪山殡仪馆,去向洪老师最后告别,因为没有向外公开发布洪老师去世的消息,告别仪式规模很小,鲜花丛中,瘦小的洪老师看起来极为安详,尽管他还有那么多的冲动和愿望,此刻,已入永恒!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每当我打开洪老师的资料夹,看到那些巨大尺幅、激烈弹线墨痕的作品图片,脑海就总会浮现起鲜花中安详躺着的,瘦瘦小小的那个老人。难以想象,是怎样的意志和情感,去催生这些对自我强烈的超越与创造?我想,当洪老师将艺术情感贯注到他的全部力量,全部身心中时,一定有巨大的快乐产生,只有艺术创造所实现的无穷魅力,才能聚集起如此巨大的力量去激发人的能力,甚至不惜牺牲平庸的快乐和平静的生活。毕竟这个世界,他来过,奋斗过,放任了自己的意志,然后离开 … …
2020年4月5日(武汉封城期间)专机从武汉接香港同胞回港
来源:洪耀弹线工作室
(责任编辑: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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