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其钧

“文化中国行·乡村建筑保护与活化利用”专题刊于《文物天地》2024年第6期

中国传统民居建筑，无论是在地域分布还是风格特色上，都呈现出丰富多样的面貌。横跨祖国的南北东西，依托不同的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背景，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建筑风格。在众多的中国古建筑的门类之中，中国民居是其中数量最多的一个门类，旧时的城镇集市、乡野村庄，人们都居住在大大小小的民居之中。不仅如此，中国民居也是中国古建筑中分布面最广的一个门类，从大兴安岭到五指山麓，从东海之滨到雅鲁藏布江，无处没有传统住宅。

中国最早出现的建筑就是民居。现今发掘出土的河姆渡文化的干栏房或西安半坡村仰韶文化遗址的半地下住宅都证明了这一点。宏伟壮丽的中国古代官式建筑是从民居建筑的设计中吸取养分，但是反过来，许多建筑及装饰手法一旦被官式建筑所采用之后，又限制民居继续使用。民居建筑就是在这种夹缝中不断发展的。勤劳智慧的平民百姓创造了多种多样的建筑手法。

明清时期富裕地区的民居，砖木石材装饰雕缋满眼。其图案装饰题材丰富广泛，不像皇家建筑那样忌讳用人物题材的装饰。民居中的装饰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其内涵相当丰富。民居的后花园，又形成了另一种建筑艺术形式——私家园林。

聚族而居是传统村落的构成模式。宗祖祠堂是凝聚家族的必要设置。这是一个大型祠堂的入户门，入口道路的上方就是戏台的地板。

一、民居与传统文化

首先，受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影响，民居中所体现出的传统的“天人合一”的思想和传统等级制度观念是中国传统民居的具体表现。

“天人合一”是中国传统文化审美思想的最高境界，这是遵循中国儒家思想文化的发展，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凝聚和融合。这种思想在中国传统民居中具体表现在住宅空间的组织和划分。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北方的四合院，宅院中庭院和厅堂的组合空间就是依典型阴阳思想观念为基点的。从院子的平面不仅可以看出整个院落由四周的房屋相围合，形成了外实内虚的阴阳关系，而且，房屋的排列也遵照了一主一次的阴阳关系，如中轴线上的门屋和正堂与两边的厢房相配。此外，像福建的五凤楼、赣南围子及南方的合院中的“四水归堂式”等，都是“天人合一”思想的缩影。

其次，中国传统民居在维护“君与臣、父与子”的宗法伦理结构上表现得更为突出。如合院民居中东西厢房是以左为上的等级来划分的。更为明显的是晋中民居中的东厢房的屋脊和尺度的规模都要大于西厢房，甚至东厢房的门的尺度都要略大于西厢房。而且大部分民居在居住上都是依尊长卑幼的制度来分置的。由此可以看出，不仅是尊卑、贵贱之分成了中国传统民居维护等级制度的重要手段，而且礼制性制度和血缘家族观念的影响在传统的民居中也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再次，中国民居在表现中国文化传统思想上最有普遍性的是血缘家族观念。从众多的民居类型中可以看出，中国大部分民居都是聚集而居的形式，就是常见的合院式居住环境。一座院落就是一个家庭，更大家庭的则组成带有轴线的建筑群。不管是一个小院子还是一个大村落，都设有家庭的或是集体的祠堂，而且这些祭祀祖先的祠堂总是设在最重要、最突出的位置上。如一个村的祠堂往往建在村的中心或是村头，而院落内的空间布置都是以祠堂为主轴线向四周分置其他房屋的。

中国传统民居建筑的环境思想大多表现在风水术上。按照天地人统一的整体，风水术的“五位”指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五行”指“金、木、水、火、土”；“四灵”指道教信奉的四方神灵：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风水术影响到民居建筑明显的就是建筑选址和朝向及布局。

如山西平遥民居的风水楼，就是依据这种风水理论而建筑的。其主要是指天之九星、地之九宫的交互为宗，将整个宅院按照洛书的九宫来划分，而且宅门也是以后八卦来确定的。再如皖南民居的棋盘式民宅都是面北而居，据说就是按照风水术的五行和房主人的命向来布置的。

福建永定县的客家土楼集群

二、民居与环境艺术

在中国辽阔的大地上，传统民间住宅凝聚着中华民族技术、艺术的结晶，其所表现出的环境艺术思想尤为突出。民间住宅的选址多立足于自然，与自然环境相融合，一方面追求自然的淡雅之美，另一方面又注重以人为中心。所以民居与环境的关系就表现为自然环境和人文艺术的结合。

即使民间住宅建筑更加贴近自然，并在适应环境和贴近自然的同时，又从环境中受到启发，增进民居建筑的审美观和艺术技法，从而使居住环境更舒适、愉悦。传统的民间住宅往往是自然美与艺术美的完美结合。

在我们现在看到的许多古老的民居中，那种高大古朴、肃穆庄重的雄伟建筑，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必然与周围的地域、山、水地形以及当地的气候条件相联系。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人们不可能大规模地去改造自然，而且人们都希望将自己的居住环境融入大自然之中。所以民居的建筑形式首先要与当地的地形相适应、相协调。这样一来，又有了就地取材的方便。如山区的民居大多是以原生的土、石为材料，使民居建筑本身成了自然环境的一部分。如黄土高原上的窑洞、贵州的石板房都是最好的例子。另外，水体的处理更是环境美的重要体现，人们的生产生活离不开水，在多水的南方地区，水流体系已经构成了民居分布和布局的主体。如皖南民居中的水网及月塘，苏州前街后河形式的水乡民居，使水系成为民居的一部分，不仅为用水提供了方便，而且还构成了主要的交通要道，甚至成了著名的风景区。

民居中的人文艺术体现在对各类建筑的加工和整理，人文艺术的充分发挥使民居建筑体现出完整、协调的视觉美感。一方面，在建筑材料上的统一使用体现出民居建筑的和谐性。如北方中原地区的大部分民居都使用砖墙，而西北地区则是土墙，江南则都采用白粉墙等。此外，民居房屋的屋顶也有同样的模式，全国大部分地区的民居使用小青瓦坡面屋顶，西北一带则使用灰土平房顶，另外多雨地区的房屋大多出挑檐廊等等，无不体现民居中人文环境统一的感觉。另一方面，在民居建筑空间组合方面，人文艺术环境也起到很大的作用。如村中或村头的祠堂、庙堂、楼阁、戏台、商店等各类民间公共性建筑，以及民居间形成的互相交错的街道、小巷等，使主次建筑搭配有序，如作为集镇、村落中主要建筑的庙宇、祠堂在体量和高度上和民居建筑都有明显的差别，更好地保留了传统的人文环境。此外还利用了空间的开合，大多数祠堂广场、戏台等场地建筑都安排在村头或是村中空旷的地方，使之成为封闭性民居中的一个景点，丰富了环境。

全国各地的民居组团在规划上多数呈现街巷式的布置，民居的内部环境由外部围合的高墙所遮挡，整个外部环境完全依靠街巷的景观来衬托。如北方平原地区民居各式各样的大门、临街山墙的处理及影壁的设置。在南方水乡的临水建筑则更加丰富，有出挑的檐廊、精美的花窗；巷道中的拱桥及码头等，使街巷的环境变化多端，自然优美。

优美的自然环境和浓厚的人文艺术之间相互协调并统一结合，使民居建筑呈现出自然美与艺术美的完美融合。

陕西、山西多采用“坎宅巽门”的形式，把入户门设置在院落的东南角。图为关中民居的大门。

三、民居的装饰艺术

民居的内部建筑与装饰则更能体现人文艺术对传统民居的影响。首先，民宅内部常常使用各种空间处理手法，使主体建筑与客观环境之间产生协调、统一的形式美。

传统民居院落的房屋大多是按照空间对称的布局来设置。无论是大型的民宅还是小型的民居，其中招待客人、行礼议事的大厅或是堂屋都建筑在住宅的中心空间，其他的房屋都以它为中心点对称布置，或呈一明两暗或是一正两厢，或左右带耳房等，大型的民宅在此基础上或纵或横进行伸延扩展，产生主次分明、前后有别的空间美感。

民宅的室内则利用通隔的空间设计手法，使内外空间互相沟通，彼此融合。如利用隔扇门的空格将室外景观分隔成许多美妙的画面，而室内则以隔扇门窗为中介，将室外景致引入室内，组成变化丰富的空间环境。此外，从屋内透过各种图案的小窗棂向外看，光线闪烁，内外黑白对比强烈，给人以内外通透的空间感。

其次，最直接也最明显反映出人文艺术的要数传统民居中的装饰装修。艳而不俗的民宅装饰处处透露出自然古朴的风格，又显示出艺术效果的典雅气质。门窗、屋顶、墙壁、天花、地面等异彩纷呈的石、木雕刻及彩画，各种各样的木料家具的精细雕饰，无不体现出技艺的精湛和艺术的魅力。在大型的民宅中，有取材优良和雕刻精致的梁架，花样复杂的栏杆装饰，还有墙壁和檐枋上的各种花窗和精细花纹，既华丽富贵又美观大方。传统民居装饰不论是简朴还是华丽，只要有装饰总是“图必有意，意必吉祥”。

​传统民居的跨山影壁

众多民居建筑从大门、二门、至厅堂和厢房，屋内院外，地上、枋檐，都有各式各样的装饰图案。而且都是以象征福、寿为寓意的题材，如福寿安康、平安吉祥等。这些装饰图案和装饰符号都来自民间神话传说和历史典故，如盘古开天、桃园结义、三顾茅庐、八仙献寿等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内涵。人们借助这些符号和图案使人联想故事里的情景，以求得消灾灭祸的愿望，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另外，中国民间的传统节日，如最隆重的春节、元宵节、端午节和中秋节等，在民居中所表现出的这种民间艺术文化更为生动形象。

传统民宅用自然环境和人文艺术的真实显现，表达出人们内心的真情实感，流露出舒适和谐、平易近人、自然亲切的感觉，促进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合作和感情交流，那一座座、一幢幢的民居住宅犹如一幅幅自然生动且灵动活泼的优美画面，凝聚着中华民族的渊源文化，寄托着人们思想感情的深远意境。

（王其钧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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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其钧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圆明园学会园林古建研究会副会长

来源：文物天地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