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葆元

1982 年，多半是艺术学子的一群“雅皮小青年”秘密聚拢在沪郊某乡村出租房里跳舞，内中一个额发被汗水浸湿、捋起手腕喝啤酒的青年尤为惹人注目。没过两年，一本全国性杂志刊登了一套水粉组画，为全国美术界所瞩目，作者名叫沈勇。我几乎是惊吓之余，才联想到那晚捋起袖管的小青年。以后若干年中，他的几幅近作也陆续出现在沪上的各美术展览上，身处大洋彼岸的我，方知上海在俞晓夫等名家的身后有一个沈勇。

几乎远开绘事多年，我对于后生之可畏无暇去多想，只庆幸海上画坛的生气盎然。

沈勇看似技巧夺目的画面，其本质隐藉而内敛。几乎难以让人相信的是，沈勇本人少有炫技之想，他以坚实的绘画基础作内核，把炫技之目的抛弃于绘画的过程当中。绘画之于沈勇，与其说是理性思考和周密计划，倒不如说是物理牵引和催眠的结果，是生命被施以催眠术之后的外化和呓语的记录，这就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其可贵正在于显露着人性真实的秘境。

证据之一便是他的本性。沈勇是个质朴的人，笃信宗教，虔诚于艺术，几乎从不阔论和奢谈“艺术”，从不妄议“技法”和轻言“艺术处理与图式之美”。沈勇并不看重他傲人的本领，他习惯于世俗浮面的人之常情与人类“深切的悲哀”。相比之下，艺术更是他格外隐私的家务事。艺术之于沈勇而言，是生命的秘奥，岂容得夸夸而论。

梅尔尼科夫美术馆的沙馆长被沈勇的才华折服，在梅馆举办沈勇与俄罗斯绘画“对话” 展。沈勇的这些作品，我不忍心把它们附丽于俄罗斯传统的功绩，也不归咎于上海这方滩涂。简言之，沈勇的作品是个奇异的综合体，我们不难从中辨认出诸如“德国表现主义”、19 世纪法国的海报和招贴、20 世纪的“波普艺术”和 21 世纪的“日本动漫”等，各奇各色溶于一炉，全然出于天才想象力的糅合之功。

一度，在沪上老城厢的腹地“三牌楼”，沈勇开始他洋气十足的梦幻之旅。 他的出现是个颇为特别、难以名状的现象。有学者命之为“心象”，却易和其它的“心象”混为一谈。以我的印象，沈勇想必也不注重专门的画室，或与贾珂梅蒂相仿，萨特去他窄小的工作室一转身便沾上一身灰。普世齐鸣莫奈的色彩如何如何地美，我说，莫奈晚年的生活太过优裕，使他的作品略受其累。最美的作品永远出自弥开朗哲罗、林布兰、贾珂梅蒂或沈勇之手。

此地陈列着沈勇历年来的尤存之作，只是因缘际会地聚拢在一道，正如 1982 年的那一群小青年在跳舞和喝酒，窥一斑而知全豹，世间万事可认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