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一心 弘一法师的写经
2024-08-28 15:46:44 未知
释一心
写经是佛教的修持方式之一,几乎每一部佛经都有对写经功德的赞叹,故历来为广大佛教徒所采用;弘一大师作为一位大书家,在这方面他自然有着比常人更加优越的条件。他或自发,或受人恳请,先后写了不下数十种经典。尤其是其书风演化频繁,形式多样,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弘一大师的写经,向人们展现了他独具个性的艺术气质,我们可以从中清楚地看到他的审美意趣所发生的前后变化。本文将对其各个时期较为典型和有代表性的写经作品,略作析探。
一
说到弘一大师的写经,就不能不提印光法师。
印光由儒入释,饱学硕德,一生弘扬净土法门,后人尊为净土宗第十三代祖师。弘一大师初出家时,对佛教的修持仪规尚未明了,皆向印公请教。我们从《印光法师文钞》的相关信件中,可以看到印光对弘公的指点言词直率中肯,契理契机,呵护有加;而在写经方面,印光的指示亦极详细,如从法度上,印光说:“写经不同写字屏,取其神趣,不必工整。若写经,宜如进士写策,一笔不容苟简。”从字体上,则示:“其体必须依正式体,若座下书札体格,断不可用!”接手书、见其字体工整,可依此写经。”当印光知弘公发心刺血写经后,即致书:“座下勇猛精进,为人所难能。又欲刺血写经,可谓重法轻身,必得大遂所愿矣。虽然,光愿座下先专志修念佛三昧,待其有得,然后行此法事。倘最初即行此行,或恐血亏神弱,难为进趣耳。入道多门,惟人志趣,了无一定之法。其一定者,曰诚,曰恭敬……”这些开示入情入理,且婆心深切,故弘公对印光以师礼事之,依教奉行,甚至在写经尺寸的安排上,也尊重他的意见。如1926年,弘公致黄庆澜的信曾提:“去年陈伯衡居士石印拙书《八大人觉经》,曾呈法雨老人(印光别号)阅览,老人以为折本太长,未便放置,以后再印,宜改短云云。故今所写《行愿品偈》未写冠首之科文,及后附之释经名题。”
弘一大师向印光请益最多的时间约在1919年至1927年;1928年他初到闽南,1932年始常住闽南之后,和印光的通讯就少了。但他始终以印光写经须“诚”、“恭敬”的示诲为座右,直至圆寂前三日,大病之中,还为黄福海书写这样一句话:“吾人日夜行住坐卧,皆须至诚恭敬!”由此可见,印光对弘公写经的影响之深,已超乎写经之外了。
二
1918年(戊午七月十四),弘一大师出家后次日,为夏丏尊先生书《楞严大势至念佛圆通章》;同年九月(农历),夏丏尊的父亲亡故,又为录《地藏经·利益存亡品》一节。两件作品均为中堂,风格一致,但前者字体为行楷,后者则介于行、草之间。这两幅字还有两个特殊之处:一是时间最早(指写经);二是这种字体保持的时间极短,犹如昙花一现。
1920年(庚申七月),弘伞法师丧母,弘一大师手写《佛说梵网经菩萨心地品菩萨戒》一卷,并每日诵持,以为回向。又为纪念自己剃染两年,分别于大势至菩萨圣诞书《佛说大乘戒经》(图一)一卷,地藏圣诞书《十善业道经》一卷。此三经字体风格相同,行笔顿挫提按驾轻就熟,结体矮扁,拙中见工,楷法井然。这一字体实羽蜕于《张猛龙碑阴》,弘公将原碑紧收的中宫放松,以虚济实,使结字疏朗;笔画时而疾涩,时而停匀,富有变化。由于他功底深厚,化得巧妙,令人很难看出原碑的痕迹。他这时的字力争从北魏中脱离出来,其1923年曾对堵申甫居士说:“拙书尔来意在晋唐,无复六朝习气。”当是指的此时创变的意图——从朴拙转为工整,这可以用“拙中有碑、工中见帖”八个字概括。
弘一大师努力把碑、帖结合起来,同时为了追求变化,他在书写非经文内容时又尝试把行、草的结体揉入楷书中。如1923年写的《绍兴开元寺募建殿堂疏》,这种尝试为他后期书风的形成积累了经验。
三
1924年,弘一大师的写经进入创新的第二个阶段。是年的代表作品有《华严净行品偈》、《佛说八种长养功德经》等。此二经他用法乳北碑《金刚经》所创的新魏体书写。由《净行品偈》(图二)的跋识,可知此经写于5月间,共分七天完成,当时他正病热。《净行品偈》的正文写好之后,他又用蝇楷在上首冠以科文,经后则附录“释经名题”,异常的朴茂秀整。病热之中,书法犹如此精到,只教人完完全全折服于作者的功底和毅力。《八种长养功德经》(图三)上落款的时间是“十三年,岁阳于逢,迦剌底迦月”,可见是写于甲子年(1924年)九月。《功德经》的字笔画俊挺,气息连贯,在笔法、结字、行气方面均较《净行品偈》为佳,说明弘公当时的精神状态良好。此经文后撰有《三皈八戒文》,用《大乘戒经》的字体书写,与正文相呼应。
1926年弘公的作品有《华严普贤行愿品偈》《华严十回向品初回向章》《地藏经见闻利益品》等。《十回向品初回向章》是为蔡丏因居士所书,字体较方。兼于《大乘戒经》与《行愿品偈》(图四),为最精工。因印光法师认为经本太长,未便放置,故弘一大师此次写《行愿品偈》时将科文略去;但写《十回向品初回向章》时,或许是他认为冠写科文的格式更为美观而想出一个办法——将科文写于经文之间。果然,这样一来,有了小字的映衬,齐整的经面顿时平添了一种上下错落的灵气,加上圈分科的“甲”、“乙”、“丙”、“丁”等的圆和经文标点的相互照应,又营造出一种斑驳若离的韵趣,整幅作品就越发显得清逸古朴。这些虽是人为的安排,却如发自天然,没有丝毫刻意雕饰之痕。弘公本人对这件作品也深感满意,认为是他“此生最精工之作,其后无能为矣”!
1930年的主要作品有写于4月的《普贤行愿品偈》,写于11月的《地藏经嘱累人天品》等。《行愿品偈》每个字写在独立的方格之中,颇美观;《嘱累人天品》每页4行,每行5字。这两件作品风格相近,笔画饱满,碑味十足。此种字体最初出现于1924年(即《净行品偈》的字体),约保持了一年。再经过几次创变,至1929年,“天意怜幽草,人间爱晚晴”的字体出现,唯至1929年,这一字体更趋于敛神藏锋,行笔一波三折,饶有韵致,大体具备了其晚期书法的神貌。但北碑毕竟是弘一大师书法的母体,法乳所在。其1930年又重温碑体;似乎在向人们暗示他的书风将作远行;而事实上,他的魏体书法1931年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从此,弘一大师绚烂之极的碑体风格即告结束,进入了归于平淡的全新阶段。
四
弘一大师于研律之暇,宏倡最多的除了净土,即为华严。
他致蔡丏因的书信前后共计百余通,大多数是研讨华严或谈及华严的。其引经据典,如数家珍,从教相到教理,以及对华严宗诸大师著述的研味等,皆由浅入深,次第指点,倍尽其详,可见他对华严宗的造诣不在律部之下。有此前提,他选择《华严经》集联,完成《华严集联三百》这部巨制,当非偶然。
弘一大师《集联》的缘起据卷首序曰,是“循道侣之请”这里说的“道侣”很可能是指刘质平先生。1931年阴历四月,弘公致刘的信有“《集联》已书写,但只能书一种体。因目力昏花,久视则病疼,故不能书他体也”之语。说明刘质平请弘一大师集缀时,还希望他能够用各体书写。
《集联三百》除“唐贞元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入不思议解脱境界普贤行愿品》偈颂集句百联”之外,另二百联中,四言和五言联皆以小楷在联句的下方注明各自的出处品名,七言和八言联(最多者)则均标注于联句的左侧,布局煞是美观,它给人的感觉是朴素淡雅,清气四溢。《集联》实际是弘一大师的书风由中期过渡到晚期的分水岭,意义非比寻常。
1932年,值李筱楼公120周年冥诞,弘一大师发心书写《佛说阿弥陀经》一卷回向。作品为屏条式,共16屏;字体以《集联》为基础,稳重方整;运笔中锋,一味内敛,所营造出的意韵如同丛林清幽,尘嚣斯寂;而有的字略杂行意,动静结合,恰似宴坐初起。
1933年,刘质平先生母故,弘一大师为书《般若心经》一卷,笔墨逸致净妙,神超形迹之外。
1935年书《千手千眼大悲心陀罗尼》一卷,赠李汝晋居士,闲畅古雅,气格清高。
1936年,写《金刚经》、《药师经》、《弥陀经》各一卷。《金刚经》每行八个字,画有红色界格,章法布局完全有别于前期。《药师经》、《弥陀经》的格式和《金刚经》的基本相同,惟《药师经》比《金刚经》的体势略长,笔画愈圆韧。这三部作品书写的时间间隔虽很短,字体却有明显的差殊。
1940年,刺血和朱写的《普贤行愿品偈》一卷。如其为法忘躯,书写时,不计工拙,一任自然。
1941年,书《妙法莲花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一卷赠性常法师。这部作品,不藏锋而神自敛,无意工而法全备,诸凡笔画的长短、粗细、交叉、衔接、起止、纵横、倚侧、疏密、呼应等,皆已臻于化镜,越是细微,越显其妙。《普门品》是弘一大师的最后一件写经作品,这样的佳构,也可算是十分圆满了。
弘一大师有一件书法作品,写的是“宋灵芝律师每曰生宏律范,死归安养,平生所得,唯二法门”。这其实也是弘公对自己修持宗趣的总结。西方极乐世界有两大菩萨,一为观音,一为势至,弘公的写经始于《大势至念佛圆通章》,至于《观世音普门品》,同样以净土为归,和他的修持宗趣是一致的。
五
弘公写经受印光法师的影响有一个契机。印光对他说:“今人书经,任意潦草,非为书经,特藉此以习字,兼欲留其笔迹于后世耳。”这和弘公“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的观点无疑是不谋而合的。
弘一大师出家时摒舍一切旧业,书法也不例外。后在嘉兴受范古农居士之劝,始以笔墨广结善缘,“令诸众生欢喜受持,自利利他,同趣佛道”。不同的是,他已将书法作为弘法的一种权巧方便来对待。这一主观意识,对其晚期“不食人间烟火”书风的形成是有很大关系的;他的写经,皆是为父母、友人、居士、十方众生回向而书,集中地体现了他仁孝、友谊、慈悲等德范。基于此,我们欣赏评价这些“玉版珍珠”、“毫端舍利”时,当能体认到弘一大师的写经精神乃是其“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思想的升华。
注释:
①参见《弘一大师全集》卷9页306。
②《弘一大师全集》卷8页142第2。
③参见夏丏尊编印之《李息翁临古法书》,即后来丰子恺重印之《弘一大师遗墨续集》页34。
④《西域记》二,曰:“頞湿缚庾阇月,迦剌底迦月,末伽始罗月。当此从七月六日至十月十五日。”又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十一,曰:“迦利邸迦。唐言昴星。每年九月十五日,月临昴宿,故取此星为九月名。“今依后者。
⑤蔡丏因,又名冠洛,浙江绍兴人。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毕业,曾任绍兴、嘉兴等地中学教师,晚年任上海世界书局总编辑。
⑥参见弘一大师致黄庆澜信(《弘一大师全集》卷8页193)。
⑦《弘一大师全集》卷8页162,致蔡丏因书第51。
⑧参见《弘一大师全集》卷9页170。
⑨参见《弘一大师全集》卷9页147作品“老实念佛”(此件落款:“岁次大辰”,“大辰”即为戊辰)。
⑩参见《弘一大师全集》卷9页174、175《李息翁临古法书序》作品。
11《弘一大师全集》卷8页100页第29。此信《全集》所注时间为1930年1月4日,有误。因《华严集联》完成于1931年1月4日。
12安养,西方极乐世界的别名。
13见范古农(寄东)《述怀》(《弘一大师全集》卷10页82)。
14弘一大师《李息翁临古法书序》。
15吴昌硕题弘一大师手写《梵网经》诗句。原句为“摩娑玉版珍珠字,犹有高风继智昙。”
16马一浮观弘一大师书《梵网经》题诗。原句为:“毫端留舍利,万本示丛林。”
全文发表于2000年10月杭州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举办之《第三届弘一大师研究国际学术会议》
(责任编辑: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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