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 弘书演道一心书法艺术展 讲座问答录之二

问:  书法的根是什么？

答: 书法的根是扎在几千年中华文化的基础上，在几千年的基础上，如离开中华文化，书法将不复存在。为什它会被称为书法？被称为艺术？书法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因中华文化的独特性。从象形文字演变成篆书，再到隶书、楷书、行草，这不断演变的过程，离不开中华文化的根，离开了就不能称其为书法。

问:  书法与修行（品性）有关系吗？

答:弘一大师写篆书的笔法一直没丢。照理魏碑源自石刻，力度感强，有箭拔弩张的雄浑，很多人写魏碑都如此。但我们看弘一大师留下的碑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有箭拔弩张的味道。这和他个人的性格有关系。

书法这门艺术，和个人的性格关联紧密。与其它艺术不同，书法就像一个人的学养，根植在哪就在哪，和性格很有关系，就相当于文人习气和性格有关，性格如何就会喜欢什么样的文化。弘一大师的书法也是如此。

问. 很多人觉得书法是个传统的老东西。但是，您提到弘体是不断创新的过程。您怎么解读创新？

答:因为书法是众多艺术中的一种。艺术不是简单的重复，那些被称为大家、大师的人物，必然不是在传统的基础上重复，或仅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将个人平时积累的修养放到艺术里，书法能很好地呈现一个人内心世界的面貌。

弘一大师书法积累的过程中，必须要通过一种方式来爆发并且释放出来，于是他通过书法的创新来厚积薄发。

像他这样才华横溢的人物，不可能仅仅在传统基础的面目上稍做改变，而是将传统完全推翻，但在推翻的基础上又不脱离传统。这种推翻是表面的，好比，将形打破，但保留内在深层的文化底蕴，这是传统上的创新，和所谓现代书法不一样。

现代书法是将传统打翻，脱离传统书法的底蕴。现代书法偏向美术，向美术靠近。看上去不是书法，但有文字轮廓，如果书法家不解读，观众可能完全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看上去更像一幅画，不是一幅字。

而弘一大师在书法上的创新并没有舍弃内在的根，不仅保有文字的形，并且是以他个人对传统书法的深刻理解与艺术底蕴，逐渐演化，进而形成脱胎换骨的格局。

问.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正式写弘体书法?

答:我正式写是在二十岁左右，也就是练习传统书法五年以后，有了一定的书法基础，我就开始系统地学弘一大师的字。

答 您是哪年开始学书法的？是出家前还是出家后？

答:我12岁开始断断续续练书法，当时主要以硬笔为主，虽也写过些毛笔字，但没有系统地写。真正开始有系统学是15岁（1985年）后。

我父亲的书法在当地是写得最好的，我们家逢年过节柱子上贴的对联都是父亲写的，每年都要换对联。那时，我看他写字，特别喜欢字刚写好时墨汁未干的香味。在这种耳濡目染环境下，父亲就开始指点我习字。

我开始习字是以练帖为主。15岁时，我对弘一大师已经有些了解。但父亲看出我适合写魏碑，他虽指点我练帖，但希望我不要走帖的路子，让我与弘一大师的习字经历保持一致，重新走一遍弘公习字的轨迹，他认为肯定更容易接近弘一大师。

问. 您从书法来领悟弘一大师，有没有自己特殊的体会？

答: 我写弘一大师的书法，最大的体会就是当我撇开弘一大师这个人，把他的生平、经历、人格与修行都忽略不顾，接下来想把弘体书法写好，会感觉不知道从何下笔。

古人说”字如其人”，非常贴切地说明弘体字跟弘一大师是“水乳交融“的关系。亦即，没有弘一，也就没有弘体字。想了解弘一是什么人？说到底还是要了解弘一大师的心是怎样的心？他的思想是根植在什么土壤上？

弘一大师的书法除了传统文学与各种艺术方面的修养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的积累来自出家后的修行。他的时间精力都放在佛法的修学，与精研戒律上，这两部分缺一不可。可以说弘一大师的弘体书法中含摄上面所有的元素。 如果把弘一大师生平经历都忽略、舍弃而想把弘体字写好，我认为是不可能的。

问. 如何深入、细致地理解弘一大师这个人？

答：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必须对出家人或者出家人的生活、修为有自己切身的感受。但是不是有了这样的经历就一定能写好弘体字呢？也不是绝对的，这与每个人的悟性、书法功底与佛法的修养……都有关系。

此处讲的“悟性“也包括对弘一大师这个人的领会。比如，能不能深入到弘一大师的内心世界里？他当时写某幅字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身处怎样的状态？…… 这些都要用心去领会。

我在写弘一大师的字前都要静坐冥思一会儿，把自己的气息调匀，想用什么样的味道来表现这幅书法，就把自己的内心调整到这个状态，让自己的心跳、心率、呼吸，跟弘一大师的书法调整到一个频道上。 就像收音机一样，调到对的频道，收音机放送的声音，才能清晰，音效才好。

问:  您在创作时想的是什么？

答: 弘一大师不同时期的书风很多样了，想表现哪个时期的字？当时心中可能会有一种灵感。比如，想写弘一大师魏碑风格的字时，就要去体会当时他是怎样写的？首先，脑子里会冒出“弘一大师有没有写过？“

比如，想写”一“字时，脑海中就会想弘一大师写过的很多”一“字里，哪个”一“字最是我最想去表现的？这时，我全副身心，全部思想都聚焦在”一“字上；进而，会去领会大师当时的状态，握笔是怎样的力度？下笔是怎样力度？我体会后，就会提起笔来，保持这种状态接下去写。

问:您从二十岁开始写弘体到现在，获得了什么？体会了什么？

答:我觉得最大的收获是跟弘一大师靠得很近。

可能很多人都感到好奇，想打开弘一大师的心门，看看他的内心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想了解这位神秘人物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要出家？出家以后为什么又选择律宗？整个弘法的过程又是怎样的？

弘一大师跟民国时期文人的特点不太一样，他有着隐士的特质，沉默寡言，很少主动跟人说话。出家后，他不任方丈，不作住持，也不担任执事。每每应请到一座寺院，他只希望能有一个净室足矣。他自己待在一个净室里会做什么？我想，可能除了研究律学相关的著作外，更多时候，可能还是在写字。

但是到了后期就很不一样，尤其是在闽南常驻的阶段。当时在抗日战争的影响下，国家很动荡，丰子恺先生移居广西，他非常担心弘一大师遭遇不测，于是就邀请弘一大师前来广西，相对来说西南一带相对安全些。 后来，弘一大师给他寄去一封信，大致意思是说：我年纪也这么大了，就像夕阳快落山了，我现在也不想再跑了，只想利用晚年宝贵的时间好好地把没做完的工作做好，就可能要往生了。

因此，在闽南时期，弘一大师的足迹踏遍厦门、漳州还有永春各地。在永春有一个中学生名叫李芳远，15岁的他曾写信给弘一大师说：“弘一大师你变了，变得特别爱慕虚荣，变得好像一个应酬和尚了。”弘一大师看了这封信后，不但一点也不生气，还觉得这个孩子特别不容易，小小年纪就懂得写信来训导他。弘一大师后来也回信感谢他，并因此跟李芳远成为忘年之交。

我们从这些地方都可以看出弘一大师是怎样的人。

到后来他其实已经很放得开，本是喜好隐居的性格，后来竟主动地去跟大众讲开示。如果有人祈请前往授皈依、讲经，大师更是有求必应。尽管他的受众规模不像其他大法师那样人很多，但凡有几百人听他讲话，对他来讲已经是很不容易，很特殊的了。

我们从大师后期的弘法经历中，可以试着体会他心态上的转变。

人一生当中，不断在外跟客观环境作搏斗，但往往会发现，其实面对自己尤为困难。因为人最难突破、最难战胜的还是自我。这个“我“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与生俱来中的一种习性、一种习惯；人的习惯有些是好的，有些是不好的，一旦产生执着后，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会带来烦恼。

所以，一个人要想战胜不好的习惯时，要怎么办？从弘一大师给予的示范中，我们看到的答案是：改变心态。我们在许多追忆弘一大师的文章里了解到他的个性是很突出的。出家早期，他可能会觉得主动跟人打交道是一件痛苦的事；但，后期他为什么会愿意呢？我们从存世的书信资料里，发现到弘一法师不断在转变，我们可以看到他乐意转变的过程。

他有时候给信给他的朋友、学生，他就会说，我今天为多少人授了皈依，传授了什么法；法会盛况空前时，能利益到众生，他觉得很高兴，很欣慰。对比之前他面对相同的境缘时，他可能会觉得烦恼；后来，他不但转化烦恼，而且觉得很高欢喜。这是弘一大师为我们演示如何降服自我的过程，这过程无不展现着他的境界。一般人如果没把自己的心给降服了，是做不到的。

经过多年，试想，当年如果弘一大师听了李芳远的话，又重新把门关起来，我们后来人，会觉得非常遗憾、非常可惜啊。

从这些地方我就领悟到，我学弘一大师，就应该学这些地方，学了以后为我所用。我学弘体书法学到的最大的心得是：我用心靠近他，并用这颗心来降服自己。渐渐地，我感觉自己的性格也在不断转变中。

以前的我沉默寡言，性格内向，跟以前是完全不一样了。早期跟我有接触的人，都会发现我的个性也不断地在转变，我认为是跟学习弘一大师有关。

问. 您现在的创作已经抛开临摹，这次的书法展都是您的创作，怎样可以达到这种境界？

答:过程来自数量的积累，靠量的积累才会有质的蜕变。积累的来源，一个是传统，一个是弘一大师创新的部分。比如从最原始的张猛龙碑的创新，碑阴与碑阳的创新，到最后完全脱离碑阴碑阳，把书法的各个元素真、草、隶与篆，糅合到一起的创新，我都在模仿，而且维持的时间很长。

我对毛笔的驾驭力与对弘体书法意境的捕捉能力，应该是近三五年的事情（编按，指2012年左右起），三、五年之前的作品，我是不满意的。现在的作品尽管也有种种不满意，比如看哪几处没写好？还可以写得更好？……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是我觉得我已经捕捉到弘体的精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