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明:自然生长的形式美感——洪江村老百姓的私人建筑
2024-12-25 15:47:42 未知
自然生长的形式美感——洪江村老百姓的私人建筑
民居房舍,作为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不仅仅是遮挡风雨,安身立命的归处,其蕴含着丰富的美学意义,它是独特的建筑文化课题,是居民生活品质的缩影。
不同地域的民居建筑有着截然不同的布局特色。洪江村的现代民居有自己全新的美感意味,已经完全不同于传统的干栏式。他们不仅丢弃了布依族传统建筑“三段式”、“大坡顶”的基本形式,也丢弃了土、木、石为主的传统建筑材料,完全是现代钢筋水泥材料与现代主义的块面结构形式。这里的民居,既不像北方四合院建筑那样规整、讲究对称,也不像以徽派民居为特征的“四水归堂”式布局结构。似乎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不考虑房屋的朝向,也不存在正房、厢房、倒座房(南房)等序列,没有刻意的院落,出门就是邻里街坊或村道。在村寨的集中区域,左邻右舍相互串门,差不多都是抬腿就可进屋。
洪江村的新式民居,与许多山区民居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点,因地制宜,随形就势,灵活多变,自由布局,没有固定格式,没有职业设计,甚至在前期都没有整体的规划。
我每次从洪江村里走过,看到那些村民自己建的、没有被其它因素过度干预的房子,以及自然形成的街道小巷所显示的美感,就联想到欧洲的许多小镇。欧洲随便哪处小镇,大都是可观可游、不同形制、让人心旷神怡的景点。许多村寨小镇,由于一代一代的传承打理以及地势地貌的客观条件限制,许多不同形态的建筑显得丰富而独特,生活与自然的有机融合形成特殊的视觉感受,普遍给人以驻足忘返的魅力。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联想,就是因为洪江民居建筑群落同样具有相似的特征。所不同的是我们的百姓在不够富裕的贫穷生活中,建筑材料与装饰装修材料有些廉价,简陋,环境也显得有些杂乱而无绪。我们先以某个单体建筑来考量一下在视觉上的合理性。
洪江村拉岜寨的当街,有这样一座非常抢眼的房屋(见图一、二),常常有街坊邻里一些老人们聚在房屋前拉家常,或低吟布依歌。很像北方农村街道上的“饭市”。只不过饭市多是男爷们端着大碗,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天沟通信息。以布依族为主的洪江人不这样,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围着锅吃。她们聚在这里的时候主要是相互陪伴。
图一:洪江拉岜的一座民房。图二:在这座房子前休闲的村民(王楠摄影)
图三:将这座房子通过电脑修图,只留下它的宽面关系。
由于这座房子坐落在寨子中心,门前也比较开阔,很聚人气,因此让我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总是注意到这座房子。于是,看着看着,就发现了这房子的美。我们用电脑修图剥离掉外表的“乱”(乱堆乱放的零星杂物、横空乱飞的各种电线,以及不理想的图画装饰),合理而完美的点、线、面关系便凸显出来(见图三)。点,是建筑中最基本的元素。点是起始,如同种子般蕴含着无限的可能。也可以认为它是成语“纲举目张”里的“纲”,是提纲挈领的总绳。孤立的点能成为视觉的焦点,如哥特式建筑*装饰球,在苍穹之下,它以独特的姿态吸引着仰望者的目光,给人一种向上升腾的力量感;线,是建筑的骨骼与经络。垂直线条挺拔而高耸,它赋予建筑一种庄严、雄伟的气质。水平线,给人平稳、宁静之感。而斜线,带着一种动态与活力,打破常规的平静,在现代建筑中常常被运用来创造独特的视觉效果,如同跳跃的旋律,为建筑注入灵动的气息;面,是建筑的肌肤与体魄。平整光滑的墙面,或粗糙质朴的砖石,将建筑内部空间与外界空间的分隔,填充了体量感与安全感。面,也包含曲面。曲面能为建筑增添柔和与流畅的美感,赋予建筑以灵动的生命力。如悉尼歌剧院那标志性的贝壳形曲面,在阳光下闪耀着独特的艺术光辉。
在建筑设计中,点、线、面相互交织、融合。点动成线,线动成面,面动成体,它们从微观到宏观,从细节到整体,共同构建起丰富多彩的建筑形态。每一座伟大的建筑,都是点线面的完美协奏,演绎着永恒的环境与空间之美。这些元素在洪江民居群落中似乎都有体现。我们通过图三以及后面的几张照片,便可一目了然。
但凡自然生长,因地制宜的建筑营造,起码会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合理性,以及个性化特征。这座房子是坐西朝东的。地势上西低东高,西面是田野,东面是村街,为了保证房屋正门与街道形成合理的关系,房基自然扎根在低处。因此,东西前后的高低落差,正好构成房屋的底层,作为地下室。与街道基本平行的楼层是正门与中厅。楼上主要是卧室。这里村民习惯性将二层整体向前延伸,既起到门头上的雨搭作用,又扩大了二楼的室内空间,进而还在不经意间,为视觉上起到调整、均衡、稳定的作用,弥补了由于地势所形成的不稳定感。建筑的整体形成稳定的堆形,从房脊的点,到四方落地的斜线、直线、平线,构成多面体的整体,在变化中见稳重、在丰富中见大气。用完美来形容并不为过。
洪江村的民居,由于地形地貌的限制,常常出现三角形或多边形的房屋,比如像蛋糕块似的形状(如图四)。这使我想到欧洲一个著名建筑——法兰克福市中心的现代博物馆(如图五)。由于该博物馆在一块三角形地势上的建造,并考虑到与周围建筑的呼应关系,建筑造型形成了一块犹如切下的蛋糕块似的,因此俗称“蛋糕块”博物馆。再加上馆内丰富的世界现代艺术品收藏,开馆半年内就接待了将近30万人次的观光者。因此,“蛋糕块”博物馆很快就成为了欧洲有名的建筑景点。
图四:洪江村民的“蛋糕块”建筑。图五:俗称“蛋糕块”法兰克福市中心的现代博物馆
我们再来看洪江的村落景象,多处三角地带的建筑不也是“蛋糕块”吗?单单讲美感,不亚于“蛋糕块”博物馆(见图六、七、八)。只是规模与内容完全不同罢了。特别是那些影响视觉美感的电线、杂物,在很大程度上淹没了村落房舍自身的美。我们将这些房舍建筑还原成本来的样子,美,立马显现出来。我们再理想化的给房前屋后“种”上一些花卉,将村子装点成花园一般,村落立即变得如少女一般妙曼无比。
图六:法兰克福市中心的现代博物馆。图七、八:洪江民房。图九:同一座房子,比较一下有什么同于不同
所以说,抛开那些影响美观的多余附着物,在村落的整体上是非常有审美合理性的。一眼望去,房舍高低错落、街道曲直迂回;有点有面、有疏有密的自然布局;整体结构,既富有变化,又不失秩序;加之色彩上的粉墙黛瓦,在视觉上很有设计感。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你能安静而无欲地徜徉在洪江村道上,一定能体悟到诗歌一般的韵律,绘画一般的美好。(见图九、十、十一)
图十、十一、十二:现场与修正后的对比。
在洪江,有以上特征的房屋比比皆是。形成这种面貌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生活起居的功能所需;二是农民进城务工,在潜移默化中的城镇化影响,主要是城市方块钢混建筑的影响。我们在感叹村落的传统文脉断裂、消逝的当下,同时也看到了一种新型的村落建筑文化在悄悄兴起。
他们没有名设计师,甚至没有设计师。也可以说,每个户主都是天生的设计师,因为他们修建自己的房舍,根本没有考虑过请什么设计师。至多是家里人讨论一下,或身边朋友咨询一下而已。动工建房,按他们的程序套路,建造材料完备,选好日子,备上几壶米酒,备好杀猪饭,全寨子都来捧场,隆重的开工仪式不能少。就是建房的速度不够快,好似大型工程,常常是跨年度,乃至几年才完成。他们没有值钱的东西装扮房间,说他们室内家徒四壁,空空如野,也不为过。再延申一下讲,作为少数民族村落,最有文化价值的民族风情特色,也在以往的各类变革、演化中变异、丧失,使得自己民族的文化特征愈来愈不明显。大部分家庭既没有值钱的艺术品,又没有书香与人物,生活的故事大都平淡无奇,乡亲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休止重复着大同小异的生活秩序。一些靠坐办公室工作的朋友常常大谈乡村文旅,只想着“忽悠”别人进来,却从不考虑人家进来看什么?做什么?消费什么?有什么值得别人远道而来?没有梧桐树,怎引凤凰来啊(法兰克福的“蛋糕块”里藏有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罗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等世界顶级艺术大师们代表性作品)!应该注意到,我们的村寨,实质性的独有内容并不丰富,特色并不鲜明。洪江新民居建筑是目前可以成为有趣味有意义的一个民居文化话题。通过进一步打造村落环境,与新居民艺术家们改造的个性化艺术空间,构成村落面貌上独特风景。这是已经站立在那里的事实,只要我们去挖掘、梳理,就是洪江自己的品牌。每一位洪江人都要提升环境意识,为了迎接大批“凤凰”来,就要改变乱推乱放的陋习,就要像出嫁女儿一样,打扮好我们村寨这位“大姑娘”。
我每每徜徉在各地村落,不管是南方北方,总会想到一个问题,就是乡村建筑与环境千村一面的演化现象非常严重。到底是什么原因形成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平面化”、“单一化”乃至“沙漠化”?仔细想想,原因很简单,就是粗暴的规划改造,不切实际的推倒重建,权贵主义的模块化狂想,缺乏美学考量的乱指挥!就这些因素,已经足以把多样性搞得单一化,把错落有致的丰富性阉割成简单化——往往是立项程序上的复杂化,实施结果上的简单化、平面化。洪江村的美,归功于没有被过度开发;归功于自然生长;归功于村民自发地聪明才智;归功于天人合一的生存(命)创造。
最后我再强调一句,对于目前的洪江来讲,最简单直接的做法,就是管好垃圾、杜绝乱堆乱放、养成种花草的习惯,加上“两黄一绿”的田园,何愁没有“凤凰来”!
图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洪江村民新居的索引。
(责任编辑: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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