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艺术家能找个爱自己的老婆，已是天赐。

无疑，皓子是幸福的，他找到了波嫂。

二


皓子一直在追赶太阳，画室里堆满了水粉、丙烯、油画，一张画反复覆盖，堆砌，或是在构图，面积的对比，色彩的冷暖上，有些改好了，有些改坏了，但绘画就是如此，我对他这种折腾画面竟有些迷恋，感动，他住在冷水江布溪街道光明路，老式房子的二楼，右边是家，三房一厅100多平米，左边是画室，也是三房一厅100多平米，画一摞摞的，堆放的整齐有序，客厅就是他画画，喝茶，听音乐的地方，笔纸摆放有序，这个小窝温暖，无数次，我们聊艺术，从外写生，回到这里修改，到了饭点，对面波嫂已弄了一桌子菜，皓子好酒，若是出了一幅好画，他便要我陪他喝两杯，说好了两杯，他热情的又倒了一杯。

他的画主要分为：梅山文化，红高粱，冷水江周边的风景，层次丰富，讲究构图与色彩的叠加，像新化的三合汤，他从民间和传统国画里整理一些笔法，气韵，固执的守着窄小的画布，这与其经历有关。

皓子坐在病床边，跟我说。

学画受父亲的影响，父亲在公安局上班，业余爱好喜欢画些小图，我上的是利民煤矿子弟学校，初二，启蒙老师姓汤，画油画的，注重色彩，老师见我有天赋，又如此努力，便一起去煤矿的后山砍树，回来做画箱，再送给我，没有夹板，没有画布，我们坐一两个小时的车，去涟源买夹板，当天晚上没车，带着夹板走路回学校，第二天给夹板涂上胶，干之后，画田野，江水，房屋。

初中毕业后，我上的冷水江职业中专，工艺美术专业，与波嫂是同班同学，学校位于禾青镇的杨坪村，那里遍地工厂，有氮肥厂、化肥厂，空气污染严重，灰尖，浓烟包裹着一帮子拿着调色板的少年，在阳光下画画，追求年轻人当有的荷尔蒙。

中专毕业，专业好，文化不行，尤其英语差，未考上大学，背着画箱去了军营，到昆明成都军区，那是1990年，罗大佑的《恋曲1990 》响遍神州，开始做文书，后两年，去政治部宣传科当放映员，在业余时间，画些风景，有想去考解放军艺术学院，我提两瓶酒找师长，领导说条件不合格，这念想就断了，二十多岁退伍，回原籍，分配到冷水江公安局，每到周末就去画梅山文化，单位附近的村子。

波嫂睡在蓝色的床上，皓子说的这些，我记在本子上，展览的海报就以蓝色为主，外面的太阳，不再是那个浓烟裹着的太阳，调色板却仍是那个调色板，时间匆匆走了，这个春天正热腾腾地滚过来，那些故地依然开着桃李，那些江河依然映着年少的脸，只是我对面的他和她多了忧郁，苦楚。他说过几天出院，清明回家，看望八十四岁的母亲，祭拜前年死去的父亲。

三

3日12日晚上，收到皓子的微信，那时，正加班捏泥巴，波嫂病危：颅内动脉瘤破裂伴蛛网膜下腔出血 ，颅内多发动脉瘤，脑室积血 ，甲状腺结节 ，低钾血症，中枢性尿崩症……

我立刻电话他，

＂皓子，我帮你策划个展览，卖点画，多拿些小画，价不要太高，二千左右＂

＂我也想＂

＂我来请邹建平老师做学术主持，到罗湘科老师的展厅里＂

＂价的确不能高，现在经济形势不好＂

＂你本来就画的好，可以卖的，我马上电话邹老师他们＂

＂那麻烦你们＂

＂波嫂醒了吗？＂

＂没，在重症监护室＂

电话那头是悲痛，我手上的泥巴干了，脱落到了雕塑的脚下，屋子里尽是刺鼻的玻璃钢味，想起我们在冷江钢铁厂，矿区，矿区医院画画的场景，同样的刺鼻难闻，可每到画画有进步时，却又手舞足蹈，对，波嫂喜欢跳舞。

四

梦想一定要去长沙实现吗？

2011年，我结婚，老婆在冷水江，那时候，认识了段皓。

我邀皓子一起去长沙建工作室，他说，有父母，孩子，工作单位的拖累，又怕画卖不掉，只能留在家里，的确，艺术像草一样，可以到处生长的，哪怕满是烟囱的冷水江，空气里尽是Pm2.5，仍可揣着梦想，度过余生，何况有个爱你的人始终陪你。

我从凉灯到长沙，寻找空间，机会，有水的地方，有时会想念在凉灯，金竹山，疯狂画画，做雕塑，与皓子，还有另外的朋友，我总是蹭他的颜料，擦笔纸，梦想一定要去大城市吗？皓子的小窝里一样装满了画和爱，还有他那辆灰色的日产，里面沾满着油画颜料，能装一米见方的大画，2017年6月，我们跟于建嵘老师去西藏，走滇藏线，边游边画，访友喝酒，他做司机，我坐副驾驶，偶尔在车上画些小稿，整理文字等，我们画寺庙、喇嘛、藏民、雪山、草地、雅鲁藏布江。有一天，在上山的时候，听到龙海洋说他的父亲过世了，我们一起大哭，车上的颜料和画都在发抖，那天无心画画，满眼是龙老师，佛塔。

这些行走的记忆，行走的歌。

五

我将保留，在油菜花芬芳里捏泥巴的手，迎着太阳，捧着百合，在光明路上追逐那两个影子，一个背着画箱，一个手提蔬菜。

于纲2025年3月26日铜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