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弗兰克·彼得（国际艺术评论家 策展人 诗人）

何谓山水? 它是地形、地貌构成户外美轮美奂的自然(或人造)现象，还是一种基于美感观察的艺术现象? 山水是事物还是图片，是具象物体还是抽象概念，是感觉还是氛围?  它是否具有特定的历史价值亦或永恒的人文真理?  凡是创作山水画的艺术家都面临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们都只能用移情于景的作品来回答这些问题，并引申出更多的思考: 什么是山水的普遍性? 世界不同地区的山水有什么特别的在地性? 山水画的本土化传统如何呈现，又如何忠于它的发源地? 有没有人可以将描绘海水的技能运用到描绘山峦上? 有没有人能游走大半个地球，精准去描绘陌生的异域风情? 远道而来的艺术家能看到当地人之所见吗，还是会以不同的视角看到当地人之所不见？传统会不会被破坏? 那山水画呢?

人们普遍认为艺术创作中最具挑战性的题材是人物画。对普罗大众来说或许如此，但对艺术家来说，山水才是最棘手的题材。人物题材里的相貌和情绪很容易被理解，结构比例也可以被透析。 静物题材可以无穷无尽地引人入胜，但它们不可能是无限变化的。 即使是室内设计也依赖于其固有环境的恒定性。 但是你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支配山水， 从养浩然之气的维度上考量，要画好山水画更难。你必须放下你的野心，性与境会，才能捕获到山水的灵性，而不仅仅是它的表象。

洪波先生用手中的毛笔作为精神向导、引领他从山水画家蜕变成为山水创作抽象艺术家。毛笔不单是洪波的作画工具，更是他的精神向导，引领他跨进并穿梭于他的山水世界里。无论是画山峦还是建筑、花卉亦或云彩，洪波都将这些物象幻化为和谐的景致，这是他水墨艺术风格来源。他的创作也以中国题材为基础：山坡上的建筑、飘浮的云彩、绽放的花朵，这些都是非静止的静物。大自然狂野的一面似乎总是在中国山水画的画面上翻腾，在洪波的笔下，大自然迸发着一股绘画能量的洪流。

当然，洪波艺术不仅来自中国艺术，也来自西方艺术。 一个彻头彻尾的 21 世纪艺术家，他同样是东西方艺术的产物。他既传承了两千多年的传统山水画，也融入了几个世纪以来的欧美现实主义、色调主义、印象主义、表现主义和抽象主义。 东方传统山水画和现代 西方山水画都热衷于绘画空间的情感力量，认识到自然空间对我们的影响是超视觉反应的 结果。 我们不只是看山水，我们也感受它，呼吸它，洪波提醒我们关注这一点。

洪波的与众不同不仅在于他绘画的活力和影响力，还在于他无论是在特定的绘画中还是在 “构建”绘画空间的全新方法中，都愿意进行实验、创新和挑战极限。 他最近的作品在绘画表面使用了明显的肌理、构建山脉和山谷、树木和枝叶、河流和云彩。这些因素都没有被真实地描绘出来，事实上，它们似乎都溶解在褶皱的山脊中，上面布满了并非描绘出来的笔触，点染出树枝、土壤和山顶。 这景致不是简单抽象的，而是由各种有机和无机材质融合而成的，一餐自然风物佳肴。

更激进的是洪波最新创作的装置作品，大幅的中国宣纸，覆盖于堆叠的泡沫上，辅以精湛的材料切割，最终以泼墨泼彩造就。 听起来像在模仿杰克逊·波洛克，但结果却与波洛克的紧密颜料痕迹相去甚远。更确切地说，他用毛笔在纸上的某个折痕处画上一个标记，与旁边的另一个标记平衡，从而编织出时而凝固，时而散乱的颜色通道网络，这是我们的眼睛进入装置艺术的物理空间和绘画的魔幻空间的途径。

以上这些对山水各个层面的诠释分析是否回答了关于山水本身的问题? 或许可以，但洪波想要回答和解决的问题是，关于东西方的技法差异。事实上，他想把这些问题重新组合排列，以一种全然不同的提问方式，全球化的世界、日益焦虑不安的人类和恶劣气候的急速变化，洪波先生的宇宙观里感受人与自然的关系才是终极问题，也是其思想内核。这就是他把美国国家公园作为 一个重点主题的成因：在他看来，以保护自然原始美景为主导的美国国家公园体系一百多年前首次宣布，代表着对这片土地及其生物群落的承诺，这是一个大范围的愿景，既是艺术，也是政治和科学。人类应致力于共享这个星球，而不是耗尽它。他还意识到这些公园与中国的土地诉说着同样的景观语言，他们如此相似，同样壮观，让几个世纪艺术家们为之疯狂。

那么，洪波是一位山水画家吗? 当你接受“景观”不仅仅是一个地域、一个空间的概念，在洪波的艺术作品中，东西方文化互为映照，人类在自然世界中找到自身的投射。被问及是否参照自然来作画时，他引用了杰克逊·波洛克回答：“我就是自然。” 换句话说，他不必为了画自然而画自然，他只需要作画。如同他的先辈一样，洪波更重视绘画的品质。我们就是大自然，他一直在践行。

洛杉矶

20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