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命运与主张 主张与命运--罗贻先生的艺术选择
2025-06-11 11:53:58 杨一江
文/杨一江(云南艺术学院美术学院副院长)
1977年高考恢复,机缘准许我来到罗贻先生名下学习,断断续续达七年之久。回想先生执教,其艺术主张从未纲领化,只是内在于教学,可见可感。记得入学不久,底下即传罗贻先生曾留学布拉格。这纯属一爆炸性新闻,罗贻先生的形象因为留学明显高大起来。不觉中变成我了解欧洲最可信赖的师辈,弄到后来照面即问。哪回没有问,事后想起如丢了东西,有点失意的感觉。从布拉格美院的样子到工作室的琐屑,我样样要问要听。诸如布拉格美院正门劈头有幅原大的名画摹品《西奥岛的屠杀》;导师自己驱车去农庄观光授课;一大早师生如何在传达室物色模特儿;先生临摹库尔贝原作使刮刀……诸如此类。每个字都想结结实实吃到肚里,恨不能就地念一所布拉格美院。三十年前,大概没有一位油画学子不向往欧洲的,与美声、芭蕾专业的同学一个心情。那份单纯与痴迷今天恐怕踪迹难觅了。
见他当面画画,那种照面即问的条件反射灰飞烟灭,那回全班扇形围拢,在山顶外光写生一条苗家汉子。斜阳中,大家有点不明原因的疯,有人还怪叫,大概教室里关久了。先生不慌不忙取出一捆圆头笔,说是在捷克惯用,外加两把排刷画起来。他那时该有四十六、七岁吧,神清气爽,很有把握的样子。画毕,见他笔端夕照光色、山气清风、人物气度无一漏网。我私下惊异先生的处理与国内眼熟的东西有些异样。对照现场,处处都对,只是不知道他动了什么地方,比原型更像原型。感觉的锐度强度也出乎我的预料,好好的一块空画布这样在眼皮底下不声不响贵重起来。查看画面,不见惹眼的地方,没有耍帅的笔触和鲜亮的色块,只见浑然一体的自然,整个过程像是绘画自行出现。这种莫名的体验使我为之困扰,再顾不上布拉格。
怪得很,那次下生活回来每每掀开画箱脑子里就有句话在嘀咕,是高更对梵高讲:“让我们也画一幅塞尚的画吧。”这话一直嘀咕到我大学毕业。
日后,国外展览来得多了,自认看出一点门道:罗贻先生的画路原来地道欧陆作风,一味跟随自然,跟随他的“看见”。是他无条件地受降于“看见”引领他超出到手的教条,超出自己的预计,触及深处的自然。但他怎样“看见”我怀疑不在他讲过的话中。
1992年我重返母校,再投罗贻先生、刘秉江先生名下读研。两位先生主持同一个工作室,前后二十年。“一个抗日战争过去了”,罗贻先生见面就说,算了算又说,“不止,一个'十年'过去了。”他换算时间,习惯如此。
1994年,为了毕业创作,我独自去塔什库尔干收集素材。动身前,先生叫去嘱咐:“少拍照,踏踏实实画点大方的东西回来。”专业上他只有这句话。我听来好像面授机要,就想:大方即先生斟酌多年,身体力行的结论么?古人倒是有话:必须大方。
罗贻先生执教中说过许多话,诸如,油画长在色彩,难在塑造,贵在敏感,等等,但那着重谈油画特性,技巧难点。在他那里,大方确乎统辖工作的全过程;从择物、布局、铺开,经塑型、用色,一步步回落画面,起点落点,均归于大方。特点是趣味粗豪,下手肯定,东西画得踢都踢不动。尤其在意找寻空间得当的大色块和锤炼至纯的基本形体,力戒笔触轻率将就,色彩虚假华丽。而且一贯强调多看少画,谁要是关系拿不准,用笔做汽车雨刮那样的机械运动,沦绘画为浅不可测之物,足以把他气得发抖。先生属于以“真看”捕获“真关系”的画家之列。近现代画家中,面对大自然持这样毕恭毕敬态度,老老实实干活的画家为数不多。库尔贝,巴齐耶,利伯曼,弗洛依德他们倒是这样的画家。
再说,罗贻先生画中的物象,意图不在叙事或象征,只在交待关系,尤其物与物间的视觉关系。所以我很少见他搞叙事性的主题创作,除非中央民委搞活动,有指示。记得先生两度提起他同班的一位欧洲同学,赞叹其极高的视觉天赋。因此他对观看之道,对视觉真实感的要求才如此苛刻。可以感到,呈现出自然确凿的视觉关系,恐怕才是他持续不断的追求,才是他作品暗潮涌动的力量所在,是他所谓大方的底座。
依此推断,罗贻先生真正的艺术主张,当是对关系的凝视、领会和表达。关系,这个艺术中的核心部分,最接近神学。它其实早就包含在基础教学中,罗贻先生第一课就已经讲掉了。我之所以久不明白,没有踏踏实实做这件事的原因,现在看来并不复杂,是不懂得关系的实质即追求总体性,于此,第一个痒痒总算挠了一下。
罗贻先生的近作,示其对本土美学的关注,尤其关注作品中的意境问题。这是中国油画学会的纲领,要探究“油画的中国学派”。
罗贻先生关注本土美学问题,倒是记得他初略说起过,那意思,似乎并非刻意以一身中国装去争个名份,列席国际沙龙。而是基于他个人的实践积累;他陆续觉察,自身的艺术基因有的地方不能与西方绘画如数对接。罗贻先生这样的师辈我有机会接触讨教过几位,比如熊秉明、郑振挺、刘自鸣、肖惠祥、尚丁等。他们中五十年代初期即跨洋留学回来的,有八十年代后期出去的,后者大多出去前已经是前国家队选手。他们的共同点,是一路诚恳对待自己的感觉和主张,无论这些感觉和主张在门派之中或门派之外,潮流之中或潮流之外,恩怨得失他们一点都不计较,又善良,又犟。我的师辈。
(责任编辑:罗亚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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