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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 建窑 曜变天目茶碗 铭 稲葉天目
日本 东京 静嘉堂文库
几乎每一位中国古美术爱好者都听过“曜变天目”的大名。这个名字，正像它所表现出“景色”一样，在宋瓷美术中光芒闪耀却不可捉摸。哪怕将所谓震铄古今的“五大名窑”与之相比，都要显得与人亲切，熟悉的多。它与人如此之近，因为所有人都知晓其名；它又与人如此的遥远，因为终少有人能一窥其真容。现代陶瓷的仿古技术在历史上都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但在它面前，却依然像一位小学生一般，束手无策。
南宋 建窑 曜变天目茶碗 日本 京都 龍光院
“曜变天目”现存有完整者三，皆珍藏在日本。亦有一残件，出土于杭城南宋遗址。此外日本尚有一盏，介乎于“曜变”与“油滴之间”，被认为是“亚曜变天目”，视作一个变种，亦有学者呼其为“曜变天目”。其所表现出的面貌“景色”虽各有不同，但总体给人的震撼却是大体上相近的。
南宋 建窑 曜变天目茶碗 日本 大阪 藤田美术馆
南宋 建窑 曜变天目茶碗 日本 甲贺 美秀美术馆
这种“曜变”的“景色”，虽已烧固成型，但随着光线转动，你仍可感觉到朦胧中一种变化正在进行。我们观察欣赏现存的这些“曜变天目”其所展现出的意象，如是虚空深邃，玄黑的空间中，绝对的平静下充斥着压力，像雷雨前，被压缩的空气，某种东西即将从黑幕中破裂释放。
南宋 建窑 曜变天目茶碗 日本 大阪 藤田美术馆
突然，光辉灿烂，瞬间爆发的光芒颜色无比夺目，它们生长，变化，游离，扩张又极速坍缩，在一瞬间复归于寂无。此处平息，它处又起，碗中无尽的生长消灭，仿若轮回的抽象。光芒跟玄黑对立，崇高炯明交锋于幽隐深暗，于是激荡中竟蕴含着平静，平静又烈起风雷水火，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终在对立中取得恒远的平衡。
南宋 建窑 曜变天目茶碗 铭 稲葉天目 局部特写
日本 东京 静嘉堂文库
南宋 建窑 曜变天目茶碗 铭 稲葉天目
日本 东京 静嘉堂文库
这才明白，所谓“盏中宇宙”，绝不仅仅是表面上的相似而已。那其中，似乎真的将一个亘古所至的宇宙包蕴其中，只待你目光投入，便仿佛立身这宇宙之一偶，渺渺兮无尽，所有的生灭大开大阖的在你眼前轮现，却毫无一丝的声响。光芒掩映下，幽玄的黑色不断的吸引更多的东西进去，仿佛那是时间的去处。没有任何具体的鸟兽虫鱼，山川河流，连星辰都被抽象化。你只感觉到那种远古、荒凉、持续，一望无际，最后尽归于虚无。
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
于是想起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想起他的交响乐，巨大冗长且复杂，情感高度对立。那庞大复杂的构成与精密的旋律，时常也会给人以这样置身宇宙的感觉。马勒自己认为“交响曲必须如同整个世界一般，包含一切”是他作交响曲的原则：“海浪、彩虹、对位创作，一切都必须以同样的方式处理。”
亦正如电影《马勒传》所说：
“我不想模仿自然，我要捕捉自然的精粹，倘若明日鸟兽在世上消遁，世界变为荒漠，人们能从我的音乐中认知—感受—真正的自然为何物。”
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
当然，他的交响乐从一到九，以及最终未能完成的第十号，又或其因被视为不详而被排出序列外的《大地之歌》，这其中无论是意识上、情感上，还是手法上，对位、织体的运用，都不断的积累，成长，前进。音乐中的感情也在一部又一部中不断发生着变化。但马勒就是马勒，他“蒙太奇”式的手法，将“荒谬可笑与崇高庄严相混合”[1]，极端化的音符，从宏大高昂到低沉悲郁，在一线之间翻转，凡此等等，二元式的元素不断的交叉使用，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在这个问题上如此谈到[2]：
“现在音乐界已经开始了解马勒音乐中二元的力量来源，这是理解马勒音乐的关键所在，如此就比较容易以马勒的方式来理解这一现象。因为音乐的二重性即是人的二重性。马勒被从中一分为二，独特的结果是，无论你在他的音乐中能够感知和定义怎样的特性，其中都存在与之截然相反的东西。还有哪些作曲家是这样的？我们能想象贝多芬是既粗豪又带有女性的气质吗？能想象德彪西是既细致又喧嚣的吗？能想象莫扎特是既优雅又粗野的吗？能想象斯特拉文斯基是既客观又多愁善感的吗？这都是无法想象的。但惟有马勒，独一无二的，兼具了这一切———粗豪与女性气质、细致与喧嚣、优雅、粗野、客观、多愁善感、卤莽、羞涩、壮伟、泯灭自我、自信、不安、形容词、与之相反的（词语）、形容词，与之相反的（词语）。”
这些对立，正是马勒的音乐中构成平衡世界的最重要的基础。他的交响乐，如同“曜变天目”一般：光辉与黑暗截然相对，两者又都是那样极端。马勒的音乐也是极端的，或者说是，极限的，你所能见的一切元素，都在其中被不断发展，推向极限。
“马勒将休止变成了令人颤慄的沉寂；起拍变成火山突发之前奏；间歇成为震慑中的喘息或前途未决的惊恐或焦虑；渐强激发成巨大无形的重压；渐缓伸张成万籁皆空，静动无形；渐快引出飓风哭嚎，泥石奔流；节奏态势或精陈细配，或夸张至极，神经质般地敏感入微。”[3]
马勒在他的音乐中展现出令人惊叹且难以很快消化的巨大宇宙，宏观的大刀阔斧下隐藏着微观的细腻。他将一切元素提炼抽象，消除了具象的形状，却常常能让人感到具象的内容。一位没有对这世界有过深刻体察的人，决不能将这样庞杂的内容融合在一部或几部交响之中。你身在其间，清晰的看见马勒，看见他那些讥讽，那些凛冽，那些绝暗与希望，那些柔情似水，爱，与幻想。
如果将他的整十部交响曲当做一部来看的话，这宇宙将变得愈发复杂，更多更宏伟的对立高耸其中。从第一号《巨人》开始，到达第六号出现了第一个总结式的高潮，当命运的巨大槌击结束，阴沉艰辛地转到第七号《夜之歌》的稀释消散，情感在其朦胧中得到中和与积攒，终于在第八号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巨大颂赞。
倘若你听过第八号这“千人交响曲”，怎能会不对那开头的似天开般的“请造物主的灵降临”巨大音响所震撼；倘若你听过，怎能不被那灿烂的圣光、燃烧的热焰、巨大的呼啸、排山倒海般的颂叹所绝倒。语言根本无法描述其万一，那简直是“大宇宙发出声响的情形”，是“太阳运行的声音”（马勒语，前同）。
Gustav Mahler- Symphony No.8 in E flat -
Symphony of a Thousand-,
Part One- Hymnus -Veni creator sp-Georg Solti ，选段
你仿佛可以跟随音乐的行进，看见星辰运行的轨道在眼前展开，轰轰的扫过脑海。待至发展到第二部分，马勒用“浮士德”的故事，在无尽的沉沦绝望中突然的觉醒，继而超脱，最终发展成无比庄严的宁静。
Andante comodo Philharmonia Orchestra - Mahler 9 
于是，自然而然的，第九号中马勒对于生命与死亡的思考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四个乐章，如同一生的最终总结：他的朋友师长，他的事业，他一生的挚爱，爱尔玛（Alma Schindler），最终，将一切交给死亡，作为解放，同化成死亡。第十号虽然未能完成，但在所存的残篇中，一章柔板，留下了常人听来近乎诡异的，最后的终极虚无。
“但我们最终获得了净化：没有一个敏感的人能在听完第九交响曲之后不感到疲惫与净化的。这就是所有的这些苦难胜利的结果，也证明了所有过分的东西都有其合理的依据：我们最终见到了一种启示般的光辉，一种宁静的光芒。”[4]
这些正是马勒对于这宇宙的回答，正是他对所有经验总结，统一出的宏丽哲学画卷，正是他从一个宇宙中取得的素材，最后所提炼融成了新的宇宙。这其中所给人的浩瀚渺然，生长消灭，那种万世轮回于一瞬，千秋复始从须臾的脱世感，都与“曜变天目”所给人带来的意象是那样统一，那样契合，好像这就是给予世人的，对终极问题的一种“启示”。
南宋 建窑 曜变天目茶碗 铭 稲葉天目 局部特写
日本 东京 静嘉堂文库
马勒将来于自然的又付之自然，“曜变天目”则将天然所成的洪荒妙幻直接的凝聚，固定在一盏之中，一个用声音描绘，一个则以空间和视觉来表达，同样将无量之世纳于芥子。不同的，是每个人的各自理解，每个人的理解，都是他对世界，至少是到他看见这些的那一刻起的，对世界观察的总结。这为我们注入了更加坚实的新鲜力量。
说到“力量”，突然想起一位令我敬仰的前辈在他一篇音乐随笔中，曾说过的一段话：
“当一个人用一生去追求一些东西，慢慢地面对十倍百倍于他的巨大画卷，耐心而不受干扰地去画出每一笔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这不是和世俗世界的对抗，而是从容不迫的超越，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和马勒及他的同行们一样。”
这是我这些年来，听到过的，最正的能量。
注释：
1.格伦·古尔德（加 Glenn Gould）：《一路冲天的马勒数据库》，《古尔德读本》，提姆·佩吉（美 Tim Page）编，庄加逊译，曹利群校，漓江出版社，2016年。
2.伦纳德·伯恩斯坦（美 Leonard Bernstein）：《马勒音乐中的痛苦与祝福》，可驹译，《爱乐》，2007年第四期。
3.见注2，但译者为啥都中 ，本文转摘录于公众号“西方音乐评论”，2016-7-7。
4.见注2
声明：
1.本文用图，曜变天目来自于相关著录与纪录片，马勒图片来自于网络，相关版权归原版权方所有。
2.由于微信限制，腾讯音乐的数据库并不充足，很多马勒音乐的经典诠释未能放出，读者有兴趣的，期待您可以自行查找，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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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
编辑：泓ART-王依农
微信：youranqide
来源：原创2017-01-02泓ART-王依农泓古代艺术研究学社泓古代艺术研究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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