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代·奥尚方（Amédée Ozenfant）

阿梅代•奥尚方是谁？

这个名字对于大家来说应该非常陌生，但是如果提及建筑大师柯布西耶，相信人们就熟悉多了，近几年，中国多家美术馆、博物馆相继推出柯布西耶作品展，让观众对他的了解更加深入。

而阿梅代•奥尚方恰是对柯布西耶影响最为深入的艺术家、理论家。可以说，假如当初柯布西耶没有遇到奥尚方，那么今天的建筑史或许会被彻底改写。

这么关键的一个人物，为什么在中国却并不为人所知呢？

批评家、策展人、天津美术学院教授高岭

其实，早在30年前，正在北京大学读研究生的高岭，就曾翻译了阿梅代•奥尚方的经典著作《现代艺术基础》，但由于各种原因，这本译著被搁置，直至30年后的今天，它才被出版与观众见面。

《现代艺术基础》

[法]阿梅代·奥尚方 著

高岭 译

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2019年1月第一版

2019年1月，批评家、策展人、天津美术学院教授高岭的译著《现代艺术基础》由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无独有偶，不久之后，时尚芭莎艺术记者张婧雅在其文章《一位绘画大师能够改变现代建筑史？是的，他做到了！》中，详细介绍了阿梅代•奥尚方的艺术创作，以及他对柯布西耶的影响。

为此，雅昌艺术网特别邀请了高岭教授及资深媒体人张婧雅一起，为大家介绍阿梅代•奥尚方的著作《现代艺术基础》，以及高岭教授引进阿梅代•奥尚方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有何意义？

批评家、策展人、天津美术学院教授高岭（左）、资深媒体人张婧雅（中）接受雅昌艺术网采访

雅昌艺术网：30年前，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开始翻译《现代艺术基础》这本书？

高岭：这本书是我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攻读美学研究生时翻译的。当时我的研究方向是中国绘画美学，师从已故著名的美术理论家、中国绘画美学家葛路教授，但我却始终对中国之外的西方美学和艺术理论的动向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为此，我常常到北大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借阅相关书籍。

当时的北大图书馆汇聚了全国重要的美术期刊，有《美术》、《江苏画刊》、《新美术》、《世界美术》、《美术研究》等，这些刊物里有一些介绍西方艺术的信息。此外，还有许多英文版的艺术理论著作，此次出版的《现代艺术基础》就在其中。

我当时除了想了解西方现代艺术家的创作外，还好奇西方理论家是如何发现这些作品，并对作品进行阐述，以及他们是如何归纳西方艺术演变的渊源。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现代艺术基础》这本书，因为它的书名比较规范，就很好奇，所以就想通过这本有“归纳”性质的书来了解西方。

看书的过程我做了很多笔记，后来发现笔记比较零散，还不如直接把书翻译出来。1987年下半年至1988年夏，我用了大概10个月的时间陆续将这本书翻译完成。

雅昌艺术网：您在翻译过程中遇到了哪些困难？

高岭：其实在翻译之初，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本书会这么难翻译。首先，它的内容主要以巴黎为轴心，辐射至法国，甚至整个欧洲和美国。书中涉及的当地文化是我所不熟悉的，为此，我只能先把自己的疑点和问题记录下来，然后到图书馆去翻各种辞典，实在不懂的就去问老师，这才最终翻译完成。

另外，这本书的作者阿梅代·奥尚方是一个艺术家、文学家，所以他的文笔很好，但是恰是这种好的文笔难住了我这个外国人，他的文字相当跳跃，非常口语化，而且经常涌现各种典故，这种文学性极强的表达方式，大大增加了我的翻译难度。

雅昌艺术网：《现代艺术基础》这本书翻译完后，在当时为什么没有出版？

高岭：三十年间这本书之所以没有出版，主要是因为我个人的意识和能力问题，主要是能力。我在翻译这本书时，只有24岁，还只是个学生，身边没有老师、同学能够引荐我、推荐我到相关的出版社，再加上我还没有社会实践经验，这本书就搁置了。

1991年我和时任中央美术学院学报编辑的著名西方艺术史论家易英教授合作翻译的西方重要在内艺术批评文集《波洛克及其之后》因故被原邀译的出版社搁置，加上20世纪90年代中国加入《世界版权公约》，增加了学术译著出版的难度，导致这部译稿就此延搁至今。

除了这本书，在研究生期间，我还翻译了《现代艺术含义的探索》，这两本著作共计近30万字。

雅昌艺术网：30年后，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决定出版这本译著？

高岭：2017年3月份，差不多两年前，我当时觉得时机成熟了，就决定出版这本译著。

我花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将近19万字的书稿进行了重新录入，期间，有3万字的稿纸丢失，没办法，我又将其进行了重译。

除了《现代艺术基础》这本书外，我还重录了《现代艺术含义的探索》，这本书约7万多字，计划于2021年出版。

去年3、4月份，我的好朋友上海大学出版社的张天志社长，听说了我的事，就主动邀请我出版这两本书。因为编辑、排版、校对等问题，《现代艺术基础》这本书一直到去年11月份才设计完成，并于今年1月出版，这让我非常高兴。

阿梅代·奥尚方《still life》，1921年

阿梅代·奥尚方《Verres et bouteilles en bleu》，布面油画，1922年

雅昌艺术网：高老师可否为我们简单介绍下这本书的主要内容？

高岭：因为这本书的作者阿梅代·奥尚方是一个艺术家，所以书的体例和其它美术理论著作不太一样，《现代艺术基础》共有两部分，第一部分为“比较表”。

所谓的“比较表”，就是把一百年前所有的艺术文化门类进行了横向分类比较，阿梅代·奥尚方把当时的艺术文化门类分为：文学、绘画、建筑、音乐、科学、宗教、哲学等。与此同时，他又分别探讨了每个门类的思想渊源及演变过程。因为涉及面广，除了美术界的人外，文学界、建筑界、音乐界等其它行业的人也可以看。

第二大部分叫“错觉艺术”。这里阿梅代·奥尚方从一个更高的角度对他之前提的几大门类进行思考，反思一百年前人的生活，反思绘画艺术本身，反思技术在绘画里边应该占有怎样的位置，当然他认为技术、技巧根本不重要。

阿梅代·奥尚方在本书中强调了艺术的威望和人的意义。在阿梅代•奥尚方看来，人类的内心深处蕴含着巨大的“恒量”（即永恒性）和“向性”，所谓向性，形象地说，就是长在地窖里的植物朝着阳光生长出来；或者就像看到黄昏会使人悲哀，遇到黎明会令人欣喜那样。任何事物，都具有一种向性，无论是有形之物还是无形之物。总之，世界是有规律的，阿梅代·奥尚方试着用“恒量”和“向性”解释整个世界。

对艺术家而言，他们是从大自然中捕捉“向性”，寻求“向性”向代表的“恒量”，即永恒的东西。这是阿梅代·奥尚方的核心观念。

雅昌艺术网：对于这一观点您怎么看？

高岭：我认为很好，追求永恒是人类最古老、最朴素的愿望，人类需要永恒，艺术同样如此。

17世纪，法国道德家沃夫纳格曾说：仿佛我们不死，所以我们必须活着。什么意思呢？人类都是要死的，或者是向死而生的，沃夫纳格的意思就是说这是一种大自然的规律，规律里面透露的是一种永恒性，为了表达这种永恒性，我们才需要艺术，要不然啥也别做，浑浑噩噩就完了。

这也是人类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人类能够捕捉大自然的规律，所以才在艺术上追求永恒，这一道理在今天来看虽然朴素，但在一百多年前，阿梅代·奥尚方试图用这一规律对当时的文化现象进行归纳梳理，这一点在今天看来仍有借鉴意义。

阿梅代·奥尚方《Nature morte au verre de vin rouge》，布面油画，1921年

雅昌艺术网：您期待这本书对当下艺术家或理论家产生怎样的效果和借鉴意义？

高岭：30年前出版和30年后出版，效果会有所不同，但也有独特的意义。

今天我们正处于一个高速信息化、全球化的快捷时代，与30年前的时代环境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

如果说30年前它及时出版，能够为当时处在思想解放和吸收西方先进文化艺术的中国先锋艺术界提供及时的知识和信息支撑的话，那么，身处21世纪的当代文化语境中，这部译著能为我们今天的艺术创作和理论研究提供什么帮助呢？它的历史价值和学术意义在哪呢？

在中国，我们仅仅把艺术包括艺术批评当成追求思想解放和民主自由的工具，实际上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上获得承认也主要是这个原因。但是，中国的现当代艺术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承载力，上世纪80年代，大部分画家和今天一样，主要考虑技术的传承和手艺问题，比如画得优美一点、和谐一点、对称一点，让现代的人们感到赏心悦目。

到了今天，艺术仍然扮演这一角色显然是不够的，它要继续向前发展，这就要回归到艺术本身，回归到生活本身，如果还把艺术当成政治、文化批判的工具，艺术就要走到死胡同了。

当前恰是艺术寻找新的可能性的关键时刻，回归传统，回溯艺术之根就显得格外重要。中国现当代艺术的源头恰是西方的现代艺术和后现代艺术，对于这一段历史，除了西方艺术史上我们耳熟能详的流派，如野兽派、立体派、未来主义、表现主义、至上主义、构成主义、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等，至于这些流派如何演变，我们了解的并不多。

《现代艺术基础》这本书试图向我们还原了一百多年前的艺术家，他们是如何认识这个世界，如何产生如此多的流派，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

对我来说，虽然这本书晚了30年出版，但它对这个时代来说依然有着现实意义和价值。

夏尔·爱德华·让内里（Charles Edouard Jeanneret），也就是之后的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

张婧雅：《现代艺术基础》的作者阿梅代·奥尚方这个名字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陌生的，但他却与西方艺术史中两个响当当的名词密切相关。这两个词，一个是“纯粹主义”，另一个是“柯布西耶”。奥尚方的纯粹主义绘画及其观念，最终彻底影响了现代建筑的发展。

1917年，建筑大师柯布西耶来到了巴黎。当时，他交的第一个重要朋友就是阿梅代·奥尚方。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奥尚方与柯布西耶两人每天“如胶似漆”，并一同发展了被称为“纯粹主义”的绘画风格，这也在随后深深影响到了建筑领域，从而缔造了柯布西耶的建筑艺术。可以说，假如当初柯布西耶没有遇到奥尚方，那么今天的建筑史或许会被彻底改写。

在西方艺术史上如此关键性的人物，在中国却鲜少有人知晓，即使提及，也都是标题性的，至于他的研究领域、主要观点，除了《现代艺术基础》这本书外，我在国内的其它地方都没有看到，对于阿梅代·奥尚方的了解，只能通过这本书来获得。

所以高岭老师的这本译著，它的重要性在于可以帮助我们了解阿梅代·奥尚方这个人，以及他在艺术史中的上下承载关系，这个是非常重要的。

奥尚方与让内里(即柯布西埃)创办的《新精神》杂志（L'Esprit Nouveau）

高岭：虽然改革开放已经40年了，但我们对西方艺术史的了解却非常有限，除了西方美术大的结构外，至于艺术史的细节，我们的了解还是很少的。至于艺术家的个案研究，除了毕加索、塞尚、杜尚、马奈、莫奈等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人外，其他如劳特累克、修拉、奥尚方这样的人，我们了解的很少。

《现代艺术基础》这本书应该对研究西方艺术史、现代艺术史的学者而言，非常有用，对于普通的艺术爱好者来说，因为奥尚方的文笔很好，书的可读性很强，即使是艺术初学者，读起来也会很有意思。

雅昌艺术网：总的来说，高岭老师应该是首位把阿梅代·奥尚方引入中国的批评家？

高岭：应该是。《现代艺术基础》帮助我们了解了一百年前的艺术家是如何认识、归纳这个世界，这对我们今天的当代艺术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

张婧雅：对艺术家来说，《现代艺术基础》的出版对他们也有启发意义。上世纪80年代，中国有许多年轻艺术家都在积极学习西方的当代艺术，他们的创作也会下意识地与前人相似。我觉得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到今天尤其需要这样的著作，因为我们必须要清楚那个时代西方到底发生过什么。

历史的发展总有相似性，上世纪，西方社会受到了机械化、商品化的冲击，中国也有类似的经历。时至今日，随着互联网化的发展，中国当代艺术也亟待“再出发”。

如果要发展下去，我们必须知道20世纪的现代艺术不仅仅毕加索、印象派、莫奈那几个人，你必须知道它们是如何一环扣一环地向前发展的。

而阿梅代•奥尚方恰是记录、阐释那个时代的重要人物之一，作为艺术家，虽然他的名气远不及毕加索等艺术大师，但世界各大美术馆、博物馆都有收藏他的作品。他还具备一般艺术家们并不擅长的写作能力，而这样的人，在那个时代是非常罕见的。

他的《现代艺术基础》是一部真正经典性的艺术论著，它的价值可与康定斯基的《论艺术里的精神》《点、线、面》相媲美，是我们了解现代西方艺术理论发展不可不读的一部著作。

雅昌艺术网：我们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谢谢两位老师！

作者：杨晓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