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溥泰

耀州窑青釉深剔花牡丹纹盖盖执壶

　　由北大塞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举办的“闲事与雅器——泰华古轩藏宋元珍品”特展于不久前开幕。共计280余件(套)展品全部来自麦溥泰先生的私人收藏。以宋代瓷质茶具为主的展品，上至唐朝，下迄明代，一展中国古代文人的审美情趣。将焚香点茶的雅致生活再次呈现于当下，莫不让人心有追慕

　　展览现场，记者与麦溥泰先生聊起饮茶、宋人饮茶、茶文化的流变……

　　雅昌艺术网：首先请您聊聊这次在赛克勒做这样一个展览起于什么样的动因?据说筹划经历了很长时间?

　　麦溥泰：这是我第一次做具有一定规模的展览。在我收藏的经历里，与北大的老师一直保持蛮多的联系，曾一起去探访窑址并相互切磋。大约在三年前，北大就约我搞一个展览，他们非常明白我的收藏体系里面很多都是宋代的瓷器，更多集中在以茶为主题方面，他们觉得以举办这样的主题展览挺好，所以三年前我们就共同筹划在北大博物馆举办这样一个展览，今天终于如期开幕了。

　　雅昌艺术网：您是以茶具作为自己的主题收藏，还是为了这次展览突出茶文化概念而特意提供了大量宋代的茶具?

　　麦溥泰：因我一直喜欢喝茶，自然而然地在收藏方面有些倾向性。真正很明确地将二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我的一些专家朋友告诉我：你既然只收藏瓷器，何不更专注些，最好选择一个主题，否则什么东西都收，是难以尽善尽美的。

　　与其说我喜欢喝茶，倒不如说我先收藏这些茶具了。最初收藏的茶具是一些明清的东西，偶尔也有一点宋代的东西。也许我的运气比较好是因为交了很多有品位的朋友，他们非常肯定我选择茶器作为收藏种类，他们还咨询我更喜欢哪个年代的东西?我当然说宋代，因为器形优美典雅并富有内涵。至此我义无反顾把宋代瓷器放在重要位置。除了茶具，还有一些文房，我以为这些都是当时士大夫比较喜欢的。也正是从这开始，做一个专题收藏，有目的集成系列成为我的着眼点。

　　雅昌艺术网：您，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地道香港人，如何生出思古之情怀?

　　麦溥泰：我的确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而我的爸爸妈妈当然是在中国出生和长大的。说到思古之情显然没有受到家庭的影响，我喜欢中国灿烂的文化和悠远的历史。记得从中学起就开始看《三国演义》、《水浒传》和《红楼梦》。临到中学毕业时已经读《三国演义》不下五遍，《水浒传》和《红楼梦》起码看了两三遍。知识的增加使我更喜欢历史。

耀州窑青釉人物诵经形执壶

青白釉蹲狮型盖带温碗执壶

　　雅昌艺术网：能回忆起您收的第一件藏品吗?或者是印象很深刻的一件藏品?

　　麦溥泰：喜欢饮茶使我第一件藏品便是一个清朝的茶杯，当然，我有时也会收一些其他的小玩意儿。如果说第一件宋代的东西，那就是建盏，因为我知道宋代盛行抹茶，都使用用黑釉茶盏，所以第一件藏品就是建盏。在荷里活道买的，因为翟先生是我的经理人，我和他的舅舅从70年代已经有联系了，几乎在中学时代就和他的家族有交往。

　　雅昌艺术网：噢，原来您跟翟健民先生有比较厚的渊源。

　　麦溥泰：一开始就请教他，他并不只是说哪一件好或哪一件不好，而是告诉我你应该怎么去收藏。有了他的经验我就可以省去十年、二十年的学习过程。我告诉他自己喜欢喝茶，希望把此爱好加以延伸，收藏茶具行不行?他非常赞赏。之后我就慢慢关注宋明清不同时代的茶具，并在各个时代的比较上更加钟情于宋代的器具。就是一种心理体验和审美提升的过程。也许别人可能用十年，我差不多一两年就开始把重心放到宋代器具上。除了茶具还有一些文房。我的收藏和其他人有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非常重视这些器具是怎么使用的，不仅仅是看它的釉色漂亮或经济价值，为此我在收藏过程中遍访很多窑址。

　　雅昌艺术网：对宋人饮茶的方式的探寻确实增加了一层对宋代茶具的理解。

　　麦溥泰：对，宋代有三种比较流行的方法，一种是煎茶，似乎可以简单地称煮茶;第二种就是抹茶;第三种是擂茶。这三种方法现在都没有了，朱元璋开创有明一代后认为士大夫为了斗茶完全没有了好好去工作的心态。毕竟朱元璋是一介平民出身，所以他特别要把宋代的一种风气改过来，抹茶首当其冲，甚至围棋也不能玩了，看书还行，考功名鼓励，诸如斗茶等闲适的方式被看成是败落的，很浪费时间，所以开始有了泡茶。这就是历史，受到政治的干预、君主的喜好，所以喝茶方式也不一样，这是一种循环。

　　雅昌艺术网：宋朝的南北方有众多的瓷窑，您的宋瓷收藏也涵概了不同的窑口吗?不同窑口在制作风格会有一些不同，甚至各具特色?

　　麦溥泰：在宋朝饮茶方式的影响下，黑釉茶盏几乎遍布大江南北。但因为地域不同、胎土差异，各窑口还是呈现不同风格。比如一些地方纹饰比较奔放、另一些窑口则显得内敛和含蓄;有些画功显得简单和爽利，而华丽和典雅的风格也时有呈现。各地方窑口一直不停地相互借鉴和改动，并不局限在一种风格上。然而明清生产的瓷器则不同，因为国家接管一些瓷局，大部分的生产都集中在景德镇，帝王趣味和意志成为规矩，你的创意便不能离这些规矩太远，上行下效之风影响到民窑竭力去仿官的风格。但是宋代的窑口成千上万，生产的地方起码十多个省份，各地方肯定有自己的风格、釉色和纹样。北方用煤炭，做出来瓷器通常胎质比较结实，而南方用木柴的窑，器物放在不同的位置，氧化或还原气氛不同，就会呈现不同色泽，窑变使得瓷器更丰富多彩，不同形式的美感在瓷器上就可以体现出来。

耀州窑青釉葫芦形执壶

当阳峪窑红绿彩莲花碗

　雅昌艺术网：众多的窑口形成千差万别的风格，您个人更喜欢哪些窑口或哪种类型?

　　麦溥泰：如果问我最喜欢的窑口，当然是磁州窑。这个窑系连绵十多个地方的窑口，山西或河南的产品也各具特色。比如说山西的窑口，做出来的东西黑地剔刻白花，淳朴的民俗味一点不输定窑。有些地方窑口的胎土比较粗松，但是它的纹饰奔放，很具时代感。跑到山东去看，那里的产品看上去不是很漂亮，却很有乡土味，给人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官窑仅是一种礼器或庙堂器，只有在非常重要的场合才使用，但淳朴的民窑作品给人亲切的感受，周身感到舒服和温馨。我想，这种雅趣之美来自人之美。

　　雅昌艺术网：您平时使用这些茶具吗?为了寻找穿越的体验姑且会享用一下?

　　麦溥泰：我做了分类，如果是一件孤品，非常重要的一件文化遗产，其在我的手上只是一小段时间的承传，我就有责任保护好它。但是如果是一些非常简单的民窑，虽然同样珍贵，但毕竟存世很多，我家里就有几十个，我就不妨来使用它，感受一下宋人的意趣。比方一些建盏，我用来喝茶，也会作喝酒之用。

　　雅昌艺术网：您用建盏喝茶采用现代的冲泡方式还是尝试去追随宋人?

　　麦溥泰：为了这个展览我特意去了云南，因为那里有一些千年的古茶树，就是宋代的。相对而言，云南的天然环境使得千年古茶树尚存一些。这种古茶树上的茶叶尤其珍贵，在上采摘嫩叶，再用天然石磨碾磨成沫。虽然做成的沫是当代的口味，但是这个茶不是日本的绿茶，而是一种白茶，你喝上去会感到比较舒服和润泽。

　　文献上曾记载唐代人喝煎茶，所以煎茶和抹茶在当时很受欢迎。然而我们大部分人很重视士大夫、上层社会、皇帝怎么喝茶，却忽视了平民怎么生活，他们怎么去喝茶?宋代的平民每天喝多少茶?怎么喝?这些都是我很乐意知道的，觉得趣味无穷。

　　众所周知，穷奢极侈的宋代饮茶发展到元代已开始走下坡路，团饼茶开始式微，散茶开始大行其道。饮茶方式的一大转变带来了茶具的大变革，从此壶、盏搭配的茶具组合一直延续到现代。明代《长物志》都有明确描述。

　　雅昌艺术网：饮茶文化确实与社会审美和帝王意志有关联，政治制度一旦发生更迭就会影响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茶文化。从茶器这个角度，您提到喜欢磁州窑的粗放之美，那么在器形上您更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麦溥泰：最高雅的莫过于斗笠茶盏。顾名思义其形如同斗笠，腹壁斜出与水平面呈45度角，侧面轮廓几与等腰三角形相似，具有亭亭玉立之美感。有意思的是，你跑遍磁州窑系就很少发现斗笠盏，总是呈现出比较浓烈的地方色彩，我行无素的奔放，因此我相信磁州窑的产品不可能提供给宫廷使用。他们似乎没有定窑那种印花，或极少耀州那种刻花方式，虽然有仿制的黑定，做得也很漂亮，但定窑和耀州窑的一部分尖端产品确实是为宫廷使用而定制的。

当阳峪窑胶胎茶盏

　　雅昌艺术网：您从90年代介入收藏，二十多年时间里逐步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建立起丰富的藏品体系。从今天往前追溯，哪一个时间节点对您的收藏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麦溥泰：影响最大的就是开始跟北京大学的老师们合作亲赴窑口探查。第一次是去龙泉，跟着开车去建窑。经年累月下来，探访的窑址无数，足迹踏遍福建、河南、浙江等省。实地探查所获得的知识是理论书本上所不具备的。在窑址或仓库，亲眼看到那些残瓷碎片，大家聚在一起做科学的分析和推导，从一个学术的角度对整个宋瓷进行再认识。见识了窑址出土的真瓷片不仅欣赏其优美，锻炼识假能力，还能聆听历史掌故和器物背后的故事，受益匪浅。

　　雅昌艺术网：您在收藏过程中挑选心仪藏品的标准是什么?既然喜欢宋代瓷器，传世品应该不多，大部分来自出土发掘。

　　麦溥泰：我选择东西的标准，其一强调它的完美。其二留意是否传承有序。经常在日本、欧美通过拍卖买过来。尤其日本在过去的五六百年时间里把我们的东西买过去不少，现在正是释出的时候。尽管有些出土品土沁很严重，一些水捞品釉光已经被侵蚀，但你去想象它过去的完美釉色，或者用放大镜查看曾经被使用过的痕迹，总带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雅昌艺术网：说到日本，对茶的理解和中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麦溥泰：很不一样。中国从历史顺延下来演变成一种尊重茶的 “礼”，具体体现就是一种生活方式，生活和“礼”相融合的茶文化是对我们传统的一种尊重。而日本希望称其为“道”，更强调规矩化和仪式性，通过这种仪式表达茶和喝茶人的一种感觉。如果说中国以儒释道为文化基础，那么你问日本人儒教是其中之一吗?他可能称儒释道和茶道，和我们好象有一点点不一样。也许他们演绎出来的效果比较功利。我不能代表一个主流的说法，但是你问我的话，我个人觉得大家的方向其实都着眼于文化表达，只是方法不一样而已。

　　雅昌艺术网：此次北大展览，您所提供的藏品都是精品吗?除了赛克勒这场展览还有其他展览的计划安排吗?

　　麦溥泰：应该是我的精品。我宋代的东西收藏大概有四五百件，当时申请的时候是280件套。其实还有一些宋代的香道具、画道具没有带过来，但是申请之后也会减少和增加的。

　　香港的藏家通常买东西的90%都没有打算留下来，有不少是捐给博物馆，还有一些是传给第二代，对我来说今天仍然处在丰富自我收藏上。我希望有机会再做第二次、第三次展览，让大家分享我的爱好。毕竟收藏了几十年，东西从来没有卖过，每一件都是收进来后就纳入我的收藏里边。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