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树民  也许现代人不知什么叫打柴，在80年代之前，那个靠柴火做饭的年代，打柴成了一门必修课。
   从16岁-20岁，整整5年，我在家务农，几年的劳作留下了许多深深的印记，其中最不乏的是打柴。
   记得有一年初夏的一天，清晨4点多我随永蛟（外号“永无踪”）、爱湘等趁着月色去七洞打柴。来到雷公皂时，东边的天空才露出鱼肚白。雷公皂的几户人家姓文的多，这也是七洞最远最高的一个生产队了。我们寄好饭盒，再向上赶往目的地-阴山。一路上我们追着红红的丝状的朝霞，来到了一个山坳，仰望天空，驻足不前，那天空着实太美了，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淡，月亮还没落山，太阳则露出了半个笑脸，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日月同辉，我们一个个仰天高呼“啊！太美啦！我来啦！”

   打好了柴，我们挑着柴到雷公皂小歇。饭间，突然见到了天空变暗，乌云浮游。我们担心大雨即将来临，匆匆忙忙吃过饭挑着柴就往文家屋场赶。刚走到雷公皂瀑布顶端，脚下有着踏瀑前行的感觉，头顶则密云遮日，乌风陡暗。紧接着，闪电划破天空，轰隆轰隆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我们心知不妙，大雨等不到我们赶往文家屋场了。突然，伴随着霹雳一声，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直插河坑，随即随风狂舞的雨粒哗啦啦扭曲而下。我们都躲在一个悬崖的穴口里面，蹲在那歪着头望着天空。雨越下越大，不停地夹杂着电闪雷鸣。忽然间又是一个惊天霹雳，振耳欲聋，吓得同伴爱湘跪地求饶：“老天保佑，我不想再来打柴了，让我嫁到外面去吧”。过两年大我2岁微胖的爱湘如愿以偿嫁到了外地，找了个有工作的名叫“自来”的老公。
  一阵大雨下了约摸二十分钟，终于停了，拨开乌云，又见光芒，我们才放心地走出崖穴，安全回家。可过两天相传：正是那天，桥上村一位正在割草的16岁的女学生被雷给劈死了。
  弟弟妹妹经常听我津津乐道地说着打柴的故事，对打柴产生了兴趣，尤其是弟弟非得去体验一次。于是我们早早的吃过饭，天没亮带着饭盒和生产队一同去打柴的人出发了。一路上弟弟兴高采烈，可到了山里不久，柴打了不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即便我们躲在乔木下有灌木丛的密林底下，仍被大雨淋得像落汤鸡。在山里斜风漂雨，雨大风大降温大，冻得弟弟直打哆嗦，脸色苍白，嘴唇乌紫，牙齿嗑得咯咯响，我们抱在一起，互相鼓劲。好在雨过天晴，阳光高照，我们拧干衣服将其晾晒在树杆之上。雨水将树叶洗得干干净净，更显新亮清绿，摇晃的树叶像一片片小的返光镜把阳光折射在我们身上和脸上。大自然和人类的交融互动，都体现在这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了。弟弟只为体验，特意打柴不多，一路说笑着回家。
   有一次，我和党爱、肯够在打柴接近尾声的时候发现了一棵很大的企干树（已经死去但仍然挺立的树），那是一棵有搪瓷盆子粗细的企干松树。我们那个兴奋劲，像发现了宝藏似的。三个商量着，明天早点起床赶在人家前面去砍那棵大大的企干树，晚上回家都不准声张，生怕他人知道。回家后，我就赶到治红（爱湘的哥哥）家借了把大开口柴刀，躲在家里把那刀磨得锃亮锃亮的，好不锋利。次日起了个大早，三个人头顶着星星直奔目的地。当我们再次看到那棵参天大树，又是兴奋了一番，个个磨拳擦掌，定要把大树砍下分成几段。我为大当然我抡大柴刀，不料才砍了几下，人便向后一仰，柴刀也飞了出去。原来是刀把不紧，好在没有砸到人。怎么办呢，其它的刀刀口都小了，啃不进这棵大树。他们两个只好去找石块给我锤刀把，砍几下又锤几下，砍了个把小时，几乎把附近的石块用尽了、锤烂了，大树才如醉汉一般摇摇晃晃，就这样被我们砍的砍推的推，大树最终被我们放倒了。这下他们两个可有事做了，从另一端砍枝丫砍树尾，就这样又砍了有几个小时，才把大树分成几段。我心大，将4段主干两两捆住，系紧挑棍，蹲下身子，肩顶着挑棍想站起身来，可如同千斤重担一般怎么也起不来。明明是干柴咋会这么重?我心里一边疑惑着，一边叫党爱与肯够站在两端帮我撑举，终于挑着站立起来了，待他们两人一松手，我的肩膀就感受到了这副担子的分量和威力了，只好鼓起勇气，拖着那沉重的脚步蹒跚前行，咬紧牙关用上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向前冲，一口气冲了约一里地，实在顶不住了，将重担向路旁一扔，只听咔嚓一声挑棍被墈上的石头顶成两段，干柴一头掉在墈下，一头留在路上，我只好坐在路边喘着粗气。休息了一下后，我把那柴火分成了两担，分段轮着挑着向前走，同时安排走在前面的党爱，赶快在雷公皂吃完饭，挑着最轻的再赶到文家屋场将土车子往上拖。当我赶到雷公皂时已是下午3、4点了，顽强的党爱硬是把土车子拖到了雷公皂，我们把柴火都系在土车子上，由我推着，他们两个护航，一到下陡坡他们就在前撑顶着，我即屁股着地，全身后仰，就这样三个人硬是把一车柴火弄到了文家屋场，最终在天黑前赶回了家。

   次日，我们借秤一称，竟然重达200斤！想想，那么单瘦十六七岁的我怎么会挑得起呢。我们借来锯子把树杆再锯成一截一截的，结果发现里面好多松脂，这可是照鱼的宝贝，足足有两背篓，我们用它照了几个晚上的鱼，抓了有半缸黄鳝。我曾祖父听说有黄鳝吃，笑得合不拢嘴，他一顿吃一大碗，连连说：“好吃好吃。”
   记得还有一次我和新春、永蛟一同去打柴。到了目的地后，我们便分头去寻找森林里的干柴。这一次我搞得有点多，忘记了赶时间，他俩喊了我一阵没听到回应，以为我下山了就挑着柴回家了。我突然想起两位大哥干活比我快，急急忙忙挑着柴一边赶路一边呼叫着他们，见没有反应，心里更急，鼓起劲挑着柴向下直奔。突然一阵鸡鸣狗吠声，感觉不对头，到雷公皂不可能这么快呀？我立马站稳朝着狗叫的方向望去，原来是狗狗在打着群架。这下我慌了，走错路了，来到了一个我从没来过的地方。赶路也累了，索性放下担子坐下来休息会。这个村子比雷公皂大得多，山岗上有几棵古松，既是护村卫士又是迎客松，看上去有几十户人家上百亩良田，特别是那梯田梯土甚是壮观，心想这应该就是向坪村（山田的山区分三大片，向坪一带水流入了南坑水库，永乐与东坪又分两条水路流入马尾皂水库，马尾皂水库是当时浏阳最大的水库），这可是我见过的最美山村（当然最美乡村是我们山田）。

   风景再美也是别人的家，想到还得赶回去，担心妹妹着急，果断扔掉两梱，只挑另两捆向上赶。可上山的路，即使少挑了一半也比下山累，好不容易找回了熟悉的路，挑着两捆柴直奔雷公皂。人家都已经开始做晚饭了，我这才热午饭，吃完饭挑着柴赶到文家屋场时已是黄昏，土车子都不用了，挑着柴直奔家去，走到中洞天都快黑了。那个深秋天黑得真快，走到佛岭已经是走夜路了，只好高一脚低一脚，跌跌撞撞地向前冲。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牧矮子！牧矮子！”。原来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蛟打着火把来接我了。永蛟一把接过担子，让我举着火把，边走边问：“你走到哪里去了呀，我第一次接你到了文家屋场，还以为在佛岭错过路了（当时那里有两条路可走），你妹妹见我没接到你，在家哭起来了”。我感激永蛟两次来接我的同时，知道最关心我的莫过于我妹妹了。
   次日出工就被我们的生产队长-彭成光伯伯编成了一段山歌：“山田出了个戴牧民，外出搞柴要人寻，挑了个两小捆，妹妹在家等，挑着小捆柴，妹妹哭着怎么还不回，永无踪是好人，举着火把把人寻……”。一时间，成了田间地头的笑话，我倒很自然，觉得留传的是一段佳话，是友情亲情的佳话。
   在那段经常打柴的日子里，结识了一位忘年之交，更准确的说是祖孙之交，那是一位单身老人，叫美华老子，是祖父的朋友，通过祖父认识的，老人家单瘦偏高，对绳索的使用（系结解结）很有研究。

   有一段时间，由于父亲的折腾（户口迁移），我这个生产队的社员身份不明，暂不准在生产队出工，只好天天去打柴。打柴还是有伴好，可又不是天天有人去。祖父告诉我：“到你美华公公那里去，他那有个烧了炭的山，有成片的炭枝丫，你把它挑到他那里换成干柴挑回来，这样就会轻松一点。”我听到这消息顿时兴奋极了，决定次日便去找美华公公。老人家住在一个叫铁牢坑的地方，一条曲折小道，穿过一个又一个或梯田或梯土的山弯与小冲，走了三里无人烟之地，突然见到一幢茅房盖在稍开阔的平地上，这就是铁牢坑，就是美华公公的家。一个缓缓向上的山坡岗上，两边是山，走到那以后，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一眼望去，视野开阔，有稻田有菜土，有山有水，满目清翠，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美华公公热情地接待了我。炭山就在侧对面的山坡上，枝丫一大片，树叶蔫蔫的了，大多向内弯转，太阳照射着枝叶的背面泛着淡色的光斑，刺着我的眼，我就把那些柴捆紧，挑到美华公公的家换干柴。老人家对我可真好，每天为我热饭还加菜，我们相处得像亲人一样。
   有一天，柴搞得有点多，也没捆扎得紧，挑着慢慢向下沉，最后都拖着地了，在一处小泉水沟的地方，由于后头着地，怎么也跨不过去，索性扔掉担子，坐在水边洗把脸，手捧着水一捧又一捧地喝，喝得真够甜的。待我仰头站立之时，美华公公就站在我对面，念叨着：“早就午饭过后了，怎么还没回，这么小，真作孽…”。母亲走了一年多，我一直很坚强，这下反倒弄得我大哭一场。这担柴还是美华公公帮我挑回他家的，这次我在铁牢坑连续打了一个月柴，把柴楼都堆满了。
40年后，继祖母去世了，我到佛岭请客，特地远跑一程，去看看那文家屋场。文家屋场已没几户人家了，只见田土荒废，旧屋斑驳，一片凄凉，听说雷公皂早就空无一人，铁牢坑也只剩高高的东茅草了。我站在舅阿公老屋的宅地上，望着对面的铁牢坑，望着上山的雷公皂，想想那热闹的文家屋场，特具生活气息的山里人家-雷公皂，还有我美华公公的铁牢坑，内心酸楚，有那么一点不舍，有那么一点失落。
                                                                          202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