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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十年而已》之后，2018年初，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孙振华先生又出版了一本文集《处处尘埃》。这本文集内含三百余篇千字短文，分社会观察、艺文杂谈、生活百态三辑，这些文章是作者关于生活、文学、艺术、学术等诸多方面的体悟与认识。篇幅短小精悍，语言朴素直白，体现了孙振华先生对世事敏锐的洞察力和高超的文学艺术素养。雅昌艺术网经孙振华先生授权连载《处处尘埃》，《老林》选自第三辑“生活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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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堆满了一年来积攒的各种杂志、画册、印刷品，按照惯例，应该把它们转到隔壁宿舍楼三楼的库房里去。

过去谁来做这件事？——老林。然而，老林已经辞工了。

我们都叫他老林，可他却并不是我们单位的成员，只是保洁公司派驻的清洁工。老林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干活的时候，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除了做清洁，其它凡是出力的活他都抢着干，诸如：搬东西上下楼；发送报纸邮件；甚至节假日替代值班等等。

来我们雕塑院之前，老林没有地方住，清洁工的工资只比最低工资线高出一点点，怎么可能租房呢？他孤身一人在二线关一带的野地里用塑料布、毡子搭个窝棚栖身。看到他这样，管物业的同事就让他在废弃的电梯间里打地铺。

老林居然就有这个本事，很长时间了，没有让人感觉到这里有人住，白天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痕迹。即便这样，还是让人难以想象，没有空调，一楼蚊虫又多，深圳漫长而又炎热的夏夜他是怎么渡过的呢？到后来，我才发现，他的行李卷上有一个小小电风扇。

日子久了，老林实际成了编外员工，不管是谁，有了什么要搭把手的事，最方便的就是叫一声老林。大家或许没有特别注意到他，但是都离不开他。

老林是湖南人，五十岁左右，长的又黑又瘦，一年四季都穿着公司的工作服，穿便装的时候很少。有几次，在外面参加活动，发T恤衫之类的纪念品，就拿给老林，问他是不是可以穿？有点大哦！老林说，可以的，我以前在部队当兵的时候衣服都挺大的。

老林特意提到部队，有一点自豪，又带一点羞涩。想起来了，听同事说过，他好像不仅当过兵，还参加过79年的边境战争。但眼前的老林，已经看不出退伍军人的样子了，除了做事，整天就是在垃圾房翻来翻去，尽可能找出可卖的垃圾。他总是把各种塑料布卷、报纸卷、纸盒卷存放在大楼各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次卫生检查被发现，老林挨了批评：捡来的垃圾要及时处理，到处藏着不安全，也容易滋生蚊虫细菌。这大概是我见到老林唯一的一次挨批评

老林的节俭到了固执的程度。他总是用公司配制的草酸洗地，我跟他说了几次，草酸味道很刺激，腐蚀性又强，对身体不好，对环境也不好，还是用超市的清洁剂比较柔和一点，可他就是不同意，说草酸洗得干净。

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老林是怎么吃饭的，但我发现了他的一个小秘密，每当卖掉一批废品之后，老林会犒赏自己，通常是买一瓶可乐，几个香蕉，这大概是他的最爱吧！我见过好几次都这样。

老林总是孤身一人在深圳过春节，听说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已长大在外打工，女儿已经嫁人生子，一家人过年也不在一起，或许是没有在一起的条件吧！

年初，老林突然说，已经向公司提出辞工，眼睛被草酸熏坏了，要回老家治疗，医生说不治可能会失明。“还回来吗？”“不知道，要看情况。”一时间我有些感伤，也有些后悔。

我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老林应该也有他的故事，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没有找机会听听他的故事呢？他的身世、经历、家庭……

人海茫茫，阴差阳错，以后或许再也见不着老林了。

作者：孙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