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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先生在他的《中国历史年表》一书中谈到远古神话时代时,有一句很形象生动的话,他是这样说的:“这是一个漫长的时代,比亿万年还要漫长,但是在史册上却只寥寥数页。”为什么只有寥寥数页呢?原因并不是很难理解,因为它离我们当下的现实生活的确是太遥远了。对我们而言,可以确切认知的“实物资料”,无论是考古发现还是文献记载,相对于我们现在所拥有的其它历史时期的史料资源而言都显得太少了,也太不确定了。但是, 这似乎并不防碍我们根据已知的文献记载和相继的发掘、发现的有限资料作有意义的推测和猜想,尽管它们看起来依然是那样的琐碎、不连贯和不确定。人面鱼纹(盆)彩陶,确切地讲半坡型人面鱼纹盆,是一个每当谈论起新石器时代彩陶器时都绕不开的话题。
我们都知道,彩陶是仰韶文化的卓越成就和代表,其主要分布的中心地域在黄河中、上游一带。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考古工作者在陕西西安半坡新时期时代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器上发现了部分人面鱼纹的彩绘图案,之后又陆续在陕西临潼县姜寨村、宝鸡北首岭、汉中西乡县何家湾等仰韶文化遗址半坡型遗址中的陶器上发现了一些与前述类似的鱼纹和人面鱼纹。由此“人面鱼纹”由于它所传递出的神秘(内涵)色彩而渐渐地成为“美术”考古中所要释读的一个重要图式。
如何对人面鱼纹进行一个合理的解释,一直以来是考古界十分关注和感兴趣的话题。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开始,越来越多的学者对这充满神秘气息的人面鱼纹展开了各种来自于不同角度的推测。总结下来,截止目前已有大致十几种不同观点。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如下几种:1、图腾说,2、巫术礼仪说,3、氏族成员装饰说,4、太阳崇拜说,5、水虫形象说,6、生命之神象征说,7、原始婴儿出生图说,8、图像说,9、女阴象征说,10、外星人形象说以及飞头颅精灵说等等。不过,归纳这十几年来的释读结合近几年的研究成果,眼下比较常见的看法和观点有下面三类:一是图腾说,二是鱼神崇拜说,三是女阴崇拜说。不管我们是否认同以上观点,人面鱼纹图式以及由他衍生出的人与鱼之间的关系可谓复杂。
就一般层面的普遍接受度而言,有两位学者的观点,因为他们的身份、著作的普及率与征引度,对我们的认知产生了“很深刻的”影响。他们分别是闻一多和李泽厚。六十多年前,闻一多撰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说鱼》,他援引了《诗经》、《周易》、《楚辞》,古诗、民谣以及其它材料之后指出,中国人上古起以鱼象征女性,是配偶或情侣的隐语。他还认为鱼作为具有超强生殖力的生物是这一象征意义的本质根源,而且与原始人类的生殖崇拜和重视族群部落的繁衍有着直接的关系。
李泽厚在他的《美学三书》中《美的历程》一册中也提到,“据闻一多《说鱼》,鱼在中国语言中具有生殖繁盛的祝福含义。但闻一多最多也只说到《诗经》、《周易》。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把它进一步追溯到这些仰韶彩陶呢?像仰韶半坡彩陶屡见的多种鱼纹和含鱼人面,它们的巫术礼仪含义是否就在氏族子孙‘瓜瓞绵绵’长久不绝的祝福?人类自身的生产和扩大再生产即种的繁殖,是远古原始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血族关系是当时最为重要的社会结构,中国成为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汉民族终于成为世界第一大民族,是否可以追溯到这几千年前具有祝福意义的巫术符号?”李先生还认为鱼纹、人面含鱼纹等相关纹样“其实在当年都是有着非常重要的内容和含义,即具有严重的原始巫术礼仪的图腾含义。”
按着这个思路考虑下去,我不禁要问:这样肯定的推测、论断是不是过于“有内容”、“有意义了”?是不是过于“合规律性”、“合目的性”了?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点以审美为单纯目的的“娱乐性”因素存在?总结归纳下来,以上的分析解读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建立在两个支点之上,一是古代的文献记载,二是近代以来的考古发现。大都是沿着一个逻辑的脉络在寻找其中“潜藏”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用我们现代人类所拥有的知识结构,所能“设想的”方式方法,或说猜想的种种理由来试图解释“清楚”,而事实(又)是可能相去甚远或根本不是那么一码事。难道我们的原始先民们就真的按照我们所想像的那般生活吗?而这些都是建立在对于琐碎留存之上的合规律性的分析的结果。我们通常会说,他们生活的时代是我们人类文明的幼年阶段。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按照一般规律(进化论)把这些问题也尽可能相应地简单地思考一下呢?把我们的思路与思考方法放在最基本的生存状态与生活体验上呢?如果这样说不定能有一个不一样的或者更贴近“真实”的解释。做如是追问不是我一时兴起,而是缘起于我在中国美术史课程的讲授过程中对这一“经典作品”的一次次解读,以及把我个人的生活经历投射到这件作品时所获得的很不一样的审美体验。
就人面鱼纹(盆)这件作品而言,我常常想到的是我少年时期的个人经历与体验。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很喜欢游泳,常和小伙伴一道去小河、水库中玩耍。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感受)每次想起来都很开心。我想很多人都有过相同或类似的经历。当然,现在由于“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改变体验到的人可能少了,尤其是独生子女政策之后的一代又一代。那就是每次下水后就会有很多小鱼、小虾围拢过来叮、碰身体四肢。那种经历开始会很新奇,但很快就会感到好玩,尤其是水清的时候。那么多小鱼、小虾游动、吸附在身体上,有时会有格列佛漫游小人国般的奇妙幻觉和想象。那种与小鱼、小虾等水中小生命的亲密接触是一种十分美好的体验。
相较于稍显复杂的关系分析,在我看来,人面鱼纹盆上人与鱼所表现的关系相当单纯、质朴。其中的人面并不是在巫术礼仪的原始宗教笼罩之下,戴着面具的,担任着沟通人与神灵之间工作的巫师,而是一个少年。一个在玩水,在和鱼嬉戏,在把头伸入水里享受小鱼的“亲吻”的快乐少年的写照。在已发现的多个人面(鱼纹盆)中除个别几个眼睛是圆睁的之外,大多数做闭目陶醉状,似乎很享受的样子。这,活生生的,是对一种审美体验的传达,是一幅美好情境的描绘,是建立在“童趣”之上的,“单纯”而且美好的原始审美活动。
我们知道,绘有人面鱼纹的彩陶盆发现在“被认为是举行宗教仪式的‘大房子’里,和盖在儿童的瓮棺上。”在盆底有一个孔,据说是为孩童魂灵进出方便而特意留出的通道。这一类型除半坡外在上面提到的临潼、宝鸡、汉中等地都有差异不大的模式,看来已经是这一地区的“风俗”。我在想,之所以在儿童的瓮棺上而非成人的盖上画有人面与游动的鱼(纹)很有可能与我前面提到的个人经历有关。这种经历对于少年儿童而言是相当有趣又极其好玩的。在当时那样的环境,我,如果不武断的话,可以较为肯定地推想这种游戏、玩耍在小鱼、小虾和少年孩童之间经常发生。对于这一场景的描绘是夭亡孩童的母父亲们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有这一他们生前“最”喜爱,“最”能给他们带来乐趣的游戏方式来陪伴。这一图式的描绘具有母爱的美好的祈福的作用与意义。
我得承认,在对于这一问题进行思考的过程中,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似乎由一开始的疑问而变得开始认同专家、学者们的论述,至少在某些我以前并不了解或说并不认为的观点方面。但是,我也希望保持在展开这一探究前的在我看来具有一定“原创”意义的想法与思路。因为我意识到人是很容易迷失的,很容易失去自我的,尤其是有个性的独特观点。我并不否认前人学者们在通过文献资料分析和对发掘实物的比照后综合、整理、归纳形成的(几个)有代表性的观点。对我来讲我只是想从我自身的经历体验与个人感受,以及在教学过程中由于多次重复对这一“实物”的叙述而从视觉感受的角度,从单纯艺术创作规律、造型特点等因素出发提出我的想法。不可否认我这种观点本身的不全面,有视众多已知证据而不顾的嫌疑,也有可能看起来过于直观、过于感性,有非理性的成分夹杂在里面,可这恰恰符合了我对这一问题深入思考时为了避免过分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而采取的直接切入问题核心而采用悬置的方法与态度。这一态度并不是无视或不承认前人的努力,刚好相反,而是希望不要被固定在已经划定的范围里,希望能跳出现有的诸多“范”来进行一个关于人处于基本生存状态下的基本思考。试图回归到人的本性——单纯人的在基本生存下的一般心理状态。
作者:林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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