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生本《颜氏家庙碑》小考

 文/庸堂

    颜真卿（七〇九—七八五），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临潼）人，因爵封鲁郡开国公，世称“颜鲁公”。大历十四年（七七九）五月，代宗李豫（七二六—七七九）去世，德宗李适（七四二—八〇五）即位，颜真卿执掌吏部，官居二品，权势并重。年逾古稀的颜鲁公，踌躇满志、顾盼自雄，亲撰《颜氏家谱》，改敦化坊祖宅为颜氏祠堂，为父颜惟贞立庙并撰书神道碑铭，这就是为后世所称道的《颜氏家庙碑》。此碑全称《唐故通议大夫行薛王友柱国赠秘书少监国子祭酒太子少保颜君庙铭并序》。建中元年（七八〇）立于长安颜氏祠堂中，此碑四面环刻，碑高三三八厘米，宽一七六厘米，碑阳、碑阴皆廿四行，行四十七字；碑侧宽四十厘米，各六行，行五十二字。碑额阳有李阳冰篆“颜氏家庙之碑”六字；碑额阴有改祖宅为祠堂的小记，十行，共八十五字。《颜氏家庙碑》于建中元年七月一日镌毕，是年八月二十八日颜真卿蒙恩升任太子少师，又十月二十二日子侄八人受封，由于官阶发生变化，遂补撰、镌《碑后记》于侧。此碑现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

    鲁公一生，佳作琳琅，此即最晚所书最大部头的精品了，洋洋三千五百言，且称述祖德，意绪肃敬，后人评论鲁公书法，也大都以《颜氏家庙碑》为最佳代表，堪称绝唱。明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一三五云：“结法与《东方朔画像赞》相类，而石独完善，少残缺者，览之风棱秀出，精彩注射，劲节直气隠隠笔画间，吁！可重也。”又《续稿》卷一六七云：“余尝评颜鲁公《家庙碑》，以为今隶中之有玉筋体者，风华骨格，庄密挺秀。真书家至宝。”清王澍《虚舟题跋》云：“评者议鲁公书，真不及草，草不及稿，以太方严为鲁公病，岂知宁朴无华，宁拙无巧，故是篆籀正法。此《家庙碑》乃公用力深至之作。”“年高笔老，风力遒厚，又为家庙立碑，挟泰山岩岩气象，加以俎豆肃穆之意，故其为书庄严端悫，如商用彝鼎，不可逼视。”如此之高的评价，历代不绝，进而也树立了《颜氏家庙碑》的艺术地位。颜真卿的书法自唐以降均受到后世的推崇，不仅是因为颜氏一门的忠烈气概，以及“心正笔正”的历史原因，颜楷稳实端庄、雍容大气的艺术风格更是撼人心魄，韵味无穷。它不仅可以陶冶性情，也适合古代官场文书的应用，所以颜书一出，流光千载，直至今日亦被书林奉为圭臬，甚至初识门径的稚童言及鲁公书法也是如数家珍。

    立于唐长安城颜氏祠堂的《家庙碑》宋时曾经倾倒，太平兴国七年（九八二），李准重立于府城文宣王庙，并刻跋曰：“颜真卿之隶书，李阳冰之古篆，二俱奇绝也，好古之士重如珠璧。自唐室离乱，其碑倒于郊野尘土之内，更虑年深为牧童樵叟毁坏，且夫物不终否，能者即兴。有都院孔目官李延袭者，真好古博雅君子也，特上告知府郎中，移载入于府城，立于先圣文宣王庙......”自此，《颜氏家庙碑》得到保护，始有拓本流传。所见传世拓本中，以故宫博物院所藏张傚彬南宋本为最早拓本，是本“陆机有祠堂之颂”之“祠”字右竖笔不泐粗，此为确证，明拓本以降“祠”字右竖笔均已泐粗，原笔不复见也。需要说明的是，此本中“昔孔悝有夷鼎之铭”之“昔”字右上“仌”部第二个捺画写为长点，遍阅其他“昔”字无泐本，此画均写为长捺，识者察之。明代拓本中以上海图书馆所藏龚心钊本为佳，此本经王懿荣、殷铁庵、张彦生等递藏。是本碑阳第二行“光禄大夫”之“夫”字捺笔完好，第五行“秦有芝贞”之“贞”字“贝”部底横未残泐，第十四行“御正御史”之第二个“御”字“缶”部右竖笔未挖粗；碑左侧第四行“遂代兄为长安尉”之“尉”字长撇完好无残泐，是为明初拓本，略逊于故宫张本。清初拓本中有上海朵云轩藏本，该本“有夷鼎之铭”之“铭”字上部残泐、“陆机有祠堂之颂”之“堂”字口部残泐，碑额阴改祖宅为祠堂的小记非原本，乃为其他旧本补配。从公开出版的印行本中，具有代表性的是一九八一年日本二玄社《书迹名品丛刊》辑入的《颜氏家庙碑》“御”字笔画已并连的清稍旧拓本，一九九五年文物出版社出版的《唐颜真卿书颜家庙碑》张傚彬“祠”字未泐本和二〇〇七年出版的《宋拓颜家庙碑》嘉德本，二〇一二年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颜真卿颜氏家庙碑》朵云轩藏清初拓本等，以及早年有正书局石印的题为《宋拓颜家庙碑》清初拓本和艺苑真赏社珂罗版缩印的清初拓本等。

    此次出版的《颜氏家庙碑》为四册蝴蝶装，完好无缺，仅裱板题签散佚不见，拓本首册首开右下角钤有“许乃普印”（白文）、“滇生所藏”（朱文），四册第十四开“坠”字下钤“乃普”（白文）、“堪喜斋主人”（白文）共四枚鉴藏印，未见题跋。许乃普（一七八七—一八六六），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字季鸿，一字经厓，别字滇生。嘉庆二十五年（一八二〇）殿试一甲二名进士，榜眼及第。授编修职，历任道光、咸丰两朝兵部尚书、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和获赏太子太保衔。家多藏书，精于校勘，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傅增湘《经眼录》、罗振常《善本书所见录》等名家书目中，均著录其藏书。藏书楼曰“堪喜斋”，著有《堪喜斋集》。许氏为清代著名藏书家和书法家，所收碑帖珍本颇丰，曾被启功先生称为“有生之年不见之死不瞑目”的真宋本《淳化阁帖》之《北宋拓阁帖卷第四》即为许氏所藏，钤“滇生乃普”（朱文）、“堪喜斋翰墨”（白文）、“钱塘许乃普贞锡甫印”（白文）等鉴藏印。该卷玉牒崇恩获观题眉曰“滇生尊兄先生堪喜斋鉴藏精本”，是本曾流失海外为美国著名收藏家安思远先生收藏，二〇〇三年四月连同其所藏的北宋拓《淳化阁帖》六、七、八三卷一起被上海博物馆购藏。本版《颜氏家庙碑》曾归堪喜斋，入得滇生法眼，其之所珍，可见一斑。

    谛观此精拓《颜氏家庙碑》，焕彩生辉之处，略述如下： 1. 碑文内容完整无缺，此本不仅有篆额、碑阳、碑阴、左右碑侧的内容，还存有碑额阴改颜氏祖宅为祠堂的小记，非补配本，为传世拓本中少见，尤为难得。 2.拓本墨色沉古，字口清晰，纤毫毕现，浑穆之气异于他本，尤其笔画之细腻处，足让观者见锋颖之秋毫，乃系佳工、良墨精拓也。 3.是本为蝴蝶装，剪裱细致，除拓制时即有的残泐字以外，字形均完整，没有误剪、倒装之憾。文字立体感强，凸裱精装，字口没有被抻平，字形准确、绝妙还原。 4.此本“御正御史”第二个“御”字完好未泐连，“敢扬不朽之烈”之“之”字捺画未挖粗，“工籀篆草隶书”之“书”字完好，“魏奉古等所荐”之“奉”字下二横完好、“等”字钩画清晰可见，较二玄社等其他印行本为上。

    此外，碑额阴改祖宅为祠堂的八十五字小记，装裱于是本第三卷卷首，此种装裱顺序与嘉德本相同，其内容不属于碑文的正文，在第二、三卷连续诵读时有不通之惑，此段似裱于第四卷末为宜，读者当晓之。

    近年善本碑帖的收藏和研究又重归大众的视野，碑帖是文物收藏的重要类别，也是金石学的一个分支，源于唐而盛于宋。黄庭坚有诗云:“孔庙虞书贞观刻,千两黄金那购得?”可知得一件佳作精拓是何等之不易，普通爱好者更是望尘莫及。这种情况下，对于书法研究者和爱好者来说，拥有一部“下真迹一等”的好书便心满意足了，当然，也要看原作的品相和完整度。就一件好的拓本来说，从外表看，一要年代好，二要品相好（包括内容完整、拓工精良、装裱考究和保存完好），二者缺一不可（至于书丹、撰文等属于拓本核心价值，此不赘述），这样对于读者研究和学习才有意义。滇生本《颜氏家庙碑》当属品相完好之范，今雅昌文化集团以先进的数据采集、调色、制版、印刷等技术，再现原拓风神，以飨读者，功莫大焉。

作者：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