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书法界名家辈出，各种书体、书风，争奇竞异，盛况空前。由于时代浪潮的作用，书家们的观念更新了，视野开阔了；书家们自己也在不断追求、不断探索。他们自身的文化功底日渐深厚，使书艺的美学基础也更趋坚实。这是我国书法艺术之所以纷繁演变，而仍能保有一种深化了的传统之美的缘故。目前，中华书艺确已进入一个繁荣、展拓的新时期，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确实是一片宜人风景。而画家林凡的书艺正是这宜人风景中的一小段汩汩清流。

　　林凡很喜欢用长锋羊毫作字，锋长不容易驾驭；毫软，不容易使转。他坚持这样作，固属是一种功力圆融的自信的表现，但他自己说用特长的羊毫作字，正因为难于驾驭，难于使转，就很容易产生一种失控状态下的意外之美，出现一种不能再现的妙趣。险固属险，然一旦铺陈出这种意外之美，意外之趣，就往往是艺者最大的乐趣。这种在纸上呈现出的不同取向的笔趣、墨趣，虽也有如画中石味、藤味、泉味、木味，但毕竟是抽象的。是不能完全类比附会的。在这方面，林凡深深懂得书画同源互通的道理，但书画毕竟是不同门类的艺术，他也从未企图将字形按绘画来处理，以致脱离书法规范，而步入我们可以经常在别处见到的误区。

　　林凡作书，多以圆笔为主调，辅以方笔；以中锋为主调，辅以侧锋。方圆相寓，正侧相兼，刚柔相济，杂陈错落，情意盎然。他的字，骨爽神清，是瘦格一体。由于用笔劲涩，所以较少丰腴之美。肉少是其失，骨健是其长。但林凡能肆力于融画法于书法，也就丰富了书法的表现力。特别是他的淡墨书，更饶变化，更富情趣。他是长于行书的，但也能行中间篆、间隶，使迅捷的行书运笔，能在端正的篆隶纡缓行笔中得到调和，使整体上轻灵中有凝重，活泼处亦端庄。更加重了多重情趣和典雅的文化品格的确立。看起来，叫人赏心悦目，而不觉其失，不觉其杂，反获得了杂交优生的效果。

　　结构是一种谋略。林凡对此早有论述。他性格爽朗，但毕竟不是那种狂放恣肆的人，所以他早先作字拘谨，分行布局，变化不大。他为了力纠“算子”之诮，一幅字，往往写上几次，十几次。他调整字形，改变字体，变更布局，窜易繁简，一直到结构匀停，争让得宜，通篇舒展流畅为止。一般作书，多取立轴，这是因为中国书法从上到下，首尾相联，立轴行度长，容易在谋篇布白上取得便捷的缘故。而晚近厅堂的长帧巨幛，多作横幅。林凡于此，最具苦心。仅《春江花月夜》，所书即不下十件。且多为横幅。每书一过，废纸盈筐，终至精疲力竭而后可。刊于《林凡书艺》的《春江花月夜》即长逾五米，字近半尺，气势恢宏，洋洋洒洒，十分壮观。诚如聆交响乐，局部雄强，整体和美。《淡墨书王维诗》变化诡异，奇正相生，而在气势上，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李白五绝二十首》，从局部到整体，一气呵成，充溢着一种灵动飘逸之势，是一件不可多得的雅构。《自书诗三首》，由十八件单条组成联屏，是林凡诗作和书法的珠联璧合，无论由书及诗，或由诗及书，读后都能使人喟然叹服!而集中的许多扇面、笺页、小条幅、小斗方，即使阔不盈尺，林凡在结构上也都予以高度重视，艺术上的匠心独运使这些小品、小件，在视觉上产生了良好的效果。由于林凡艺术手法丰富，文化根基深厚，往往成竹在胸，即使主文少，他也能援笔立成，续成很长的跋语，这种主文少而缀以长跋的章法，又别具雅格，显示了文人书法的特长。看到这些不同风格的书法章法，确实感到艺术家长年探索，甘苦自尝，是没有白费心力的！

　　林凡学书，是从颜真卿开始的。他上攀秦汉砖石碑版之意，下窥明清大家端和肃穆之神。他在《张迁》、《石门》、《二爨》中寻觅到自己钟爱的古拙朴厚的美，以之含蕴在自己清新柔韧的笔意中，成就了他自己的面貌。早年，他的书法酷似何绍基，是后来在刻意求变中，才选取了自己既方正又灵和，既清新又古拙的艺术走向。沿鲁公之路，找到了自己的独特的风神。

　　林凡是画家。他书风独特之处，在于和他独特画风的成功嫁接。读他的书作，能觉出字里行间有一种像藤葛缠联、泉石流泻之势，挫敛撑排，回环映带，相扶相挽，而又气势开张。运笔时，提按幅度之大，使转通变之奇，很像他作画。有时，提起笔来，在纸上镂刻出金属一样劲健的细线，真像藤葛缠绕在山石上一样；有时，按下去，则浑如卵石，纷落纸上，粗重拙壮。加上布局谋篇的种种变化，确实感到他本人在书、画两种艺术创作中的融会彰显的情感和韵致。他把画法移入书艺中，以笔随情，自由跳荡，使古法在他的体势中为之振拔变异，洋溢着一种清新的神采和意蕴内敛的气度。林凡喜欢画山藤、野草，他的好几幅代表画作中，都把这些并不起眼的小植物勾描得相扶相挽，别具生气。他笔下的藤和草极富节奏，极有力度，具有一种缠绕回环，映衬有致之美。而他的书法，正融入了山藤、野草的天然品性，在那些疏密错落的字迹中，演化出一团团、一片片由劲健的线交织成的迷离变幻的“网”。他笔底的“龙”、“华”、“舞”、“归”、“翻”等字，就都有这种恣纵摇曳的神情，翩翩若舞、呼之欲活。

　　《林凡书艺》中，除自书诗和抄录唐人李贺、王维、李白等人的诗作外，最多的还是抄录唐末高僧齐己的诗句。

　　齐己和林凡都是湖南益阳人，大概耽于乡谊，林凡一读到这位湘籍先贤的诗作，就兴奋不已，广为举荐。近年以来，他不论走到哪里，凡是向他索书的，他大都写齐己的诗句相赠。林凡有个心愿，想通过《林凡书艺》的出版，来重点宣扬齐己。在中国诗歌史上，齐己应是晚唐、五代诗坛的巨擘。而文学史上至今没有他应有的地位。这是不公平的。当然，林凡一个人力量有限，但通过他多年的宣传推荐，很多人开始重新认识了齐己，齐己的《白莲集》重新出版了，《齐己诗选》、《齐己年谱》、《中国历代齐己资料汇编》也将付梓了。办成这些事，当然离不了林凡对齐己的痴迷。一千多年前死去的齐己，地下有知，也会对这位湖南小老乡的热心表示感谢的！

　　林凡是从小在家乡楚风骚韵的文化氛围中浸染成长的。他醉心屈原，喜欢三李，三李中又特别迷恋李贺。林凡作诗作画，也都素有“奇诡凄清”之誉，可见李贺对他作用之深。而李贺这位天纵奇才，继承的是屈原骚体的传统，杜牧曾赞叹为“骚之苗裔”。有意思的是齐己也是个李贺迷。“玄珠与虹玉，灿灿李贺抱”(齐己《读李贺歌集》)，并对屈原崇拜得五体投地。齐己的“我欲拷鼋鳖烹鱼龙之腹”《吊汩罗》，与李贺的“长吉体”古风颇多相似之处。这样，从屈原、李贺到齐己，共同的创作倾向是都注重想象的开拓和意象的玄奇，因而作品都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这一切不仅影响了林凡的诗，影响了林凡的画，也影响了他的书法。我想说的是，林凡的艺术创作轨迹，是沿着楚文化的发展轨迹走的。书界有专家称道他的书法“畅爽颖奇”。这根，除了他善良的个性与天赋的才智之外，不能不说是“楚风骚雨”化育所致。

作者：艾,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