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余随笔·玉兰碧桃

江宏伟

　　天空晴朗，空气中散发着隐隐地芳香，也确定不了是何种具体的香味，称作气息更为恰当。因为当我们嗅到某种气味，往往可寻得具体传递的源头。如厨房中炖、烤、煎传来的气味，或时尚女郎飘然而过的香水味，是由点散出，有其半径范围。而气息则是一种弥漫，让情绪变得澄明，澄明中有些酥软。散发这些气息的源头是无数个点，新叶在光合作用，花朵在传递花粉。周围的一切都在忙碌中，如同人类的大集市，生产、贸易、进货、出货。我的触觉进入不到这一世界的车间与生产基地，仅是荡漾在大自然的氛围中，感觉到一种气息而已。若是进入昆虫的感觉系统，则是另一番景象，而对微小的细菌、真菌，就是另一个宇宙了。

春风 97cm×59cm 2014年

　　此刻，我在整理玉兰的稿子，院中的碧桃开的正盛，红紫色的花朵穿插在漫天的玉兰花中，传递出春的妩媚，春的明丽。厨房徐徐飘来尚未走油的咸排骨与鲜猪蹄炖在一起特有的香味。咸排骨经过风干，在水中炖上半小时就呈奶白色，与鲜猪蹄的胶汁相融浓浓的，待二小时后放上春笋块，不免由嗅觉视觉进入味觉，有迹可循。

　　春的气息虽无确定到炉上的一锅腌笃鲜，但从视觉可波及到感觉。而反映到感觉上，并由此进入描绘与表达。以求传递春的画面。然而，一旦再现成画面，所透出的迹象与气息，居然有恶俗与雅致之别，可辩为艳媚，也可觉察清丽，或是酸腐，或是飘逸。不似一锅腌笃鲜来得直白而雅俗共赏。

　　这饮食当今也可称文化。这个文化属性似乎来得更本质与单纯，只要身心健康，都是文化高手，都能领悟其“气味”的高低。不像气息那么玄之又玄。这两种文化若按人体功能来分类，一个属肠胃科，而另一个则归精神科，精神科又涉及到心理问题。

　　还是放弃此类归属精神与心理“不可道”也“说不清”的话题。这是需要多少年多少代的精神暗示，要不然也不会在世界艺术博物馆，满地坐着小学生，或更小的儿童，对着怪异变形的画，听着老师的解说，如同训练缉毒犬般的培养对嗅觉的灵敏度。所以，对气息的感悟千万不要像品尝饮食文化那般的自信。

但对春风倚芳树 38cm×135cm 2010年

　　我对着快近尾声的玉兰与盛开的复瓣桃花，被气息感染的有些松弛与慵懒。鲍姆的《绿野仙踪》有段描写：

　　“大量的罂粟花聚集在一起，所散发的气味可以令闻到的人睡着，如果睡着的人继续闻着该气味，就会一直睡下去。然而，多萝西并不知道这点，这里到处都是这种鲜红的花朵，她无处可逃，她觉得必须得坐下休息，一下睡了一觉。”

　　舞低杨柳，歌尽桃花，春光就像一种客观的催眠。

　　气温的作用，满园苏醒；新绿、浅白、艳红，像梦一般，已经包裹周围，似无意识的面纱，透晰出萌动的情绪。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是会给人带来恍惚。

　　被春光的催眠，但我还想制造这种催眠，所以如昆虫般的忙碌着，视线像一只蚂蚁沿着花边起伏爬行着，而意识在梦游，似乎想营造出一个自己的“绿野仙踪”。

玉兰图 68cm×138cm 2008年

　　回视这几十年，我是画过十多幅玉兰碧桃了，有清淡些的，也有色调浓烈的。在画这些画面的过程中，自然会冒出春天的气息，并且，重叠起各个场景与时间相互交叉的记忆；是模糊，又是依稀可辨，当勾勒起玉兰与碧桃的花形时，内心就会起着一阵涟漪。春的光景与特有的气息似乎还带入个体不同的年龄段的体验，似乎在这轻描淡染的花朵上承载着不同气息。虽然，我已过了乱冒“文化腔”的岁数，很想简单直白的观察与描绘这些花，凭着积累的能力纯粹的刻画对象。然腌笃鲜的香味阵阵传到画室，鲜猪蹄经过二个半小时的煨煮，胶皮该松软，到入口即化阶段，是放入春笋的时候了。

飞花自有牵情处 32cm×130cm 2004年

　　一个鲜活体也是一个短暂的现在式。这满园的春光风情一年也仅限半月的鲜活，看着这些不久将会无踪的花朵，居然很平静。正因为鲜活，不能常驻，才能显示出鲜活的活力与珍惜。让鲜活储存，不免改变其分子结构，让其具有另番意味。“人面桃花相映红”必然会有“人面不知何处去”的结尾。

　　腌笃鲜，是用腌制过的肉与鲜蹄并煮，鲜肉用盐腌制，肉便可存放，鲜肉中的水分逐渐收干，抵御腐烂细菌的侵入，可存半年左右。但随着气温的升高与时间的延续，同样逐渐的变质，咸肉久了，开始走油、变味。若是火腿，居然越存越珍，如同普洱一般。它是封存在自己的空间里缓慢的发酵，让肉质变红，透着光泽的油润。在一锅腌笃鲜中，仅需放上薄薄几片火腿，鲜味顿出。

　　在姹紫嫣红的春光里，想着腌笃鲜，似乎想将这春色融进一幅腌笃鲜的画面。让实景在情绪的酿制中，生出“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永恒。

2020年1月

　　江宏伟

　　1957年11月生于江苏无锡

　　1977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

　　曾任南京艺术学院教授

　　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者：江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