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塞尚”真的有超话。

虽然数据不咋滴（截至今日8时粉丝18，贴子13），却丝毫无损其在我心中当代艺术圈YYDS的至尊之位。

尤是近日，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年中重磅展“塞尚绘画”（Cézanne Drawing）来袭，全球为之震颤，这位当代艺术的“爸爸”再次展露了无以伦比的魅力。

塞尚如何成为“塞尚”？

如今，“塞尚”已经成为一个大IP。

“天选之人”加上“主角光环”，塞尚一路领跑，立时代巅峰，回览众山小。不仅已超越当代艺术圈，跃居文旅产业生物链顶端，更常年雄霸学术话题榜单。毕竟，连马蒂斯这样的大神都曾无比谦逊地说：“他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向来心高气傲的毕加索甚至在塞尚常作画的圣维克多山附近买下房产，死后就葬在那里。

关于“塞尚”之锻成，有人曾总结过所谓的成功“七不及”：富裕家庭（有位银行家爸爸，获得大笔遗产）、益友同行（重量级社会活动家埃米尔·左拉激进的社会主张推动了塞尚在艺术上的科学实验）、优质老师（才华横溢毕沙罗给了塞尚重要的艺术推力）、超牛学生（马蒂斯与毕加索）、时代红利（塞尚出道即高点。1874年参加了印象派的首届画展）、超越感知（塞尚不仅有艺术野心，而且很早就决定走自己的路）与慧眼推手（先锋派艺术的推广者安布鲁瓦兹·沃拉尔）

从中会发现，刨除一些运气因素，塞尚对使命的清晰认知最核心，这也是塞尚之所以能成为“塞尚”的关键。

这种自知，既关于时代，更关乎自我。

塞尚成长之际，是一个普遍具有革新信号的时空。19世纪中叶对光学的伟大发掘更为塞尚实践破局提供最佳背景。这个对视觉进行反思的历史时刻里，诸多里程碑式的发现刺激着艺术家不断深思：人的眼睛是怎么看东西的？视觉的必要元素是什么？为什么一定画的要和看起来一样？…

这些塞尚之惑其实时至今日依然困扰着艺术家们。虽目前尚无确切证据确认塞尚是历史首位发现两只眼睛看到之物不一样的艺术家，但他一定是首个将这类质疑落到画布上的艺术家。通过他的手，“绘画”的本意发生了质变：不再是画的像看起来那样，而是应该画认为的那样。

关键就在于他意识到了传统单点透视观点的局限：人们真实看到的实是立体之物，通过双眼，它们略微从不同角度来视物，然后大脑将图像拼合成一个。这种微妙却极重要的认知转变一下子扭转了“绘画”的属性，使其从某种中介或工具化身为极具创造力和主动性的对象。从此后，当代艺术找到了精神归属，一切就此不同。

也因此，个人的艺术革命同步实现了艺术从传统到当代的质性跨越。塞尚以一种永恒形式探索自然表现，注重物象的结实感和画面深度，并强调绘画的纯粹性，重视绘画的形式构成。通过绘画，塞尚期翼于自然表象之下发掘某种简单形式，同时将眼见的散乱视象构成秩序化的图像。

这其中，塞尚坚定的自悟让人钦佩。他很早就明晰了自己的艺术野心，希望超越时代，创造一种新的艺术语言，“我在缓慢前进着，自然界很复杂，而进展在持续…体验是最好的检验标准，然而这些标准又是那么少之又少”。寻觅过程自是难熬，“但你永远不知道我感悟大自然的过程，是一个多么痛苦的经历。我好像永远也找不到我心里想象的那种强烈的艺术震撼。我好像永远拥有不了自然界那些生机勃勃的色彩。题材总是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同样的一个物体，换一个角度去审视它，就会发现它又变成了一个新的，另外的一个物体，就这样，我有时会一连花上几个月时间，一动不动侧着脑袋审视它们。”

但塞尚HOLD住了。“我随着我的直觉和灵感创作，而且我有很强的创作激情，我所做的一切，别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他们却不敢挑战。我敢挑战，先生们，我有勇气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英雄。”

他是真的为自己而画。

这似乎很简单？扪心自问，艺术史上有多少艺术家能真正做到？

保罗·塞尚 《圣维克多山》 1879-80 布面油画 

而除了视觉，塞尚亦关注心理。早在抽象实验进行之前，他已经感受到了现代社会给人们心理上造成的不安。在他1866年给朋友安东尼·维拉布瑞格(Antony Valabrègue)画的肖像中，画面主人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面外面的某个位置，好像其心理有着某种问题。而他对自己的描绘也是冷酷的，他将描绘风景的冷静态度运用到对肖像的描绘上。

对塞尚而言，绘画不仅是一种视觉实验，更是寻找内心深处的有效自我审视。他终结了印象主义对自然界的模仿，提倡按画家的思想和精神重新认识眼前的一切。这种认识方法的彻底变革启发了更多后来者转向自我表现：野兽派画家说，他们的灵感来自于塞尚；毕加索从塞尚的艺术中萌发了立体主义的观念；抽象派画家也奉塞尚为他们的开山鼻祖。

这种观念震撼最终导致了艺术思想的全面解放。

“找到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回到“塞尚绘画”展览本身。

在2021年全球疫情尚在苦苦鏖战之际，此展的举办意义不凡。

一方面，这个展览是全美首个回顾塞尚整个艺术生涯中纸上创作的重要展览，追溯了他在绘画上的创新实践，并探索了他的工作方法。因为塞尚最大的快乐就是“找到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故某种程度而言，此展的核心价值便在于回到了塞尚最在意的事件本身。

本次展出了超过250件纸上作品：素描、写生簿、一些少见的水彩，与一些相关的油画作品，共同揭示了纸上作品是如何塑造了塞尚变革性的现代视野，期翼观众能从中一窥塞尚之所以成为“塞尚”的方法。当然，学习的目的不是复制，而是通过窥得他者路径而收获更多启发。

“纸上作品并不仅仅是完成画作的一个准备阶段，对塞尚而言，这是他探索色彩、线条与视觉效果的方式。”MoMA高级策展人Jodi Hauptman说。如首次在MoMA亮相的静物画《植物》，“当我们在高清成像下观察这幅水彩画时，你能看到塞尚上色的笔触与先后顺序。塞尚很清楚水彩汇集和层叠后的效果，他在上色过程中可能经历了漫长的等待，等待前一笔干透后再进行下一次落笔，从而让每一种颜色清晰呈现，”MoMA文物管理者Laura Neufeld 说。

保罗·塞尚 《植物》 1990-04  纸上水彩和铅笔

展览还了呈现多件作品的不同版本，如油画《沐浴者》周围展出的彩色石版画版本与素描版本，从而帮助参观者更好地了解塞尚的绘画实践过程。

“绘画只是记录所见之物而已，练习画画的过程就是学习如何更细致地观察。”塞尚说。从19世纪50年代末到1906年去世，对绘画的研究和新尝试一直是塞尚创作的基础。他每天都在使用散页和素描本画画，据悉，塞尚一生中至少使用了19本素描本，在其职业生涯中创作了2100多幅纸上作品。对他来说，素描本身就是一项有趣而重要的活动：它使艺术家能够经常而大胆地加强对表面和深度、线条和色彩、视觉和触觉、完成和未完成的研究。塞尚的纸上作品会经过数天、数周甚至数年的精心制作，对他形成一种坚决的现代艺术风格来说至关重要。

另一方面，此展再次将人类视线引向艺术创作最根本缘起：我们究竟为何画画？

Jodi Hauptman解释了塞尚绘画创作过程中的抗拒、冲突、暴力以及恐惧。她用夏洛克式的洞察力寻找线索，引导得出这样的结论：现代艺术的基础形态更常被认为是艺术家在纸上创作出他最有激情的作品。从这个角度出发，其将纸上作品作为重点，以不同比例、风格、方向和视角描绘了一系列独特的主题，让观众更为直观地看见艺术家对材料、形式和概念的不懈追求。

保罗·塞尚 《霍顿斯·菲凯正在缝纫》 约1880  纸上铅笔素描 

塞尚的先锋性首要基于绘画性，即打破单一视角、将描绘的“对象”变成自己的感受、追求形式美感等，他认为“绘画只是你所见之物的轮廓”，绘画教会了他“好好地去看”。这个逻辑对20世纪风起云涌的各流派带来巨大启示，如同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般，一下子颠覆了“绘画艺术”的传统根基。

这种革命性创举决定了绘画不再只是复制对象，而是实践感知。“塞尚绘画”便是让后来者有机会再次通过塞尚的眼睛去发现对自然世界的惊叹，对色彩界限的探索，对人物形象的大胆处理，那便是20世纪现代艺术风起云涌前的预示。

而这次，也是MoMA 首次为塞尚举办专题展。“塞尚的作品对于博物馆至关重要。时至今日当你走进5楼展厅，映入眼帘的第一幅作品就是塞尚的《沐浴者》，它依旧是 MoMA 的核心馆藏。”Jodi Hauptman表示，“然而回顾策展历史，我们竟然极少为塞尚举办过个展。”

画面中央是塞尚画作《沐浴者》  图源网络

借此，也希望不要忘记陪伴全人类将近1个世纪的MoMA。1929年，名为The Museum of Modern Art的博物馆在纽约诞生。11月首展“塞尚，高更，修拉，梵高”开幕，正式确立其作为现代艺术最伟大阵地的地位。展名中，“塞尚”首当其冲。

90年后的2019年，已被人习惯性称为“MoMA”的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在经历了N次扩建后重装亮相。2年后，“塞尚绘画”（Cézanne Drawing）惊艳亮相。

92年过去了，一切似乎都没变。

据MoMA官网数据，1929至2019的这90年，这里一共举办了5009场展览，平均每年至少要举办55场大大小小的展览。这些涉及了广泛主题、媒介和时期，突出了视觉艺术的最新发展，以及对主要艺术家和艺术历史运动的新诠释，最终合力锻造出了这座“世界最伟大的现代艺术博物馆”。

在这里与塞尚对话，本身就是一件无与伦比的酷事。

而这，不正是经典值得反复提及的重要原因之一吗？

注：本文图片除标注来源外，均源自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官微。

作者：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