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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人诗意画看卢禹舜绘画的精神性
万新华
在中国,诗画结合或诗意画的传统源远流长。所谓“诗意画”,是以诗文为题材表达诗文内涵的绘画,除了叙说文学作品的内容,并阐发其义涵与意趣,以达画中物象与诗文情致交融之境。东汉桓帝时,刘褒取《诗经》所作之《云汉图》和《北风图》,是诗意画创作较早的例子。《云汉图》取自《大雅·云汉》,记叙周宣王忧国忧民,即位之初便与百姓共体时艰、穰旱祈雨的场景;《北风图》描写《邶风·北风》里卫国人民为逃避乱政而相偕出走的情景。《历代名画记》记载刘褒《云汉图》,“人见之觉热”,《北风图》,“人见之觉凉”。可见,其图像具有相当的艺术感染力。(1)唐宋以来,诗意画创作兴盛不衰,特别是北宋徽宗朝画学以诗意画为遴选画士的甄试科目,从制度面肯定了诗意图的创作意义,充分体现出古代“诗画一律”的文艺传统。
通常,“诗意画”的表现方式依画家选择和诠解诗文的情况有所不同,或图绘诗文全部的内容,具象其要旨;或摘取诗文短句,以诗眼统摄全文;或缘情而发,依于诗文而又别开新意,以整体之情境氛围烘托诗文内涵,虽是以表达诗文内涵为目的,但是画家的巧心营造,往往可能更添意趣,为诗文所不及,而具画龙点睛之妙。所以,诗意画是文学以笔墨铺陈图像的无声演出,是画家解读诗意之后再现诗意的成果,其题诗则是对图像文本的情思抒发。
正如画家傅抱石所说:“一幅画应该像一首诗,一阙歌,或一篇美的散文。因此,写一幅画就应该像作一首诗、唱一阙歌,或做一篇散文。”(2)卢禹舜也有意识地选择表现唐人诗意,希企通过注入某种情节、某种情感的方式,给山水画注入新的活力,因为在他看来,山水画创作首先充满着感情和思想。在一次研讨会上,卢禹舜对此曾发表过一番哲学般的见解:
“山水”两字放在一起就是中国画的山水观,就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感悟自然的理念,其含意就超出了纯粹的自然和纯粹的精神。它既不是自然,也不是精神;既是自然,又是精神。山水充满着感情、思想、意境、灵性、魂魄等等。……山水是宇宙精神与灵魂世界统一的和谐体,是客观事物的主观人格内化,是艺术家的精神家园,同时又是主观世界的客观移情别恋,是艺术家的精神寄托。(3)
无疑,卢禹舜将山水画视为他的精神家园。多年来,卢禹舜一直醉心于山林乡野的诗意描绘,锲而不舍地追求山水画的精神性,在创作中往往不作具体自然景象的描摹,而偏于象征意义的宏观景象与具有文化意味的形式符号的表达,不仅与传统山水画拉开了距离,也与一些当代名家之作大有不同。那浓郁的山林气息、那鲜活的精神意象,使得其山水画摆脱了陈陈相因的传统图式,建立起了自家的语言范式。其中,唐人诗意画最具代表性,成为画家面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所作的最为生动的篇章。
近年,卢禹舜不止一次地表示自己的唐人诗意系列创作重灵性和悟性、重情性和感觉,是对内心世界的微观探寻和对传统文化精神内涵的进一步把握,旨在追求惬意、恬淡、闲适、幽静与旷远,以呈现天地万物于一体的和谐自然。(4)所以,他十分向往乃至迷恋诸如杜甫《佳人》、《登楼》、《赠卫八处士》和韩愈《山石》、柳宗元《晨诣超师院读禅经》、岑参《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孟浩然《早寒有怀》、李商隐《春雨》、崔曙《九月登望仙台呈刘明府容》、李颀《琴歌》、许浑《早秋》等诗中体现出的那种清雅、闲淡、静谧、野逸且略带感伤的境界和情韵。这些唐代名诗因景抒情,文笔婉转,情真意切,思绪平淡恬静,绘声如泣如诉,深寓生活哲理,无不表现出对山中自然美、人情美的无限遐想,因而成为寄托中国文人理想的精神王国。
正因为山水画的精神性追求是卢禹舜绘画创作的本质核心,他以无比虔诚的诗意心境希冀通过深邃的抒情和精湛的技巧来实现自己对山水精神理想的阐释,实践着自己对自然的丰富情感和对社会的深度思考,创作出一系列极具精神意涵的唐人诗意画。这些作品无论题材的选择,还是艺术语言的运用,明显地体现出从当代回溯古典、从现实探索遥远、从城市回归乡野的精神诉求,体现出在文化意义与精神意义上不谋而合的回归势态。不言而喻,唐人诗意画也由此成为卢禹舜探寻中国古典文化精神的媒介与承载,亦如他自云:“画家精神的寄托、作品意境的传达,依赖于形式语言,而形式语言是视觉媒体,是通过对自然、客观之物的抽象提炼之后产生的,在不断的加工、取舍、提纯和升华过程中使之具有独立意义和精神内涵。”(5)
宁静清新、平和幽雅,是卢禹舜的唐人诗意画一贯追求的品质和风格。他主要选取平凡的山景入画,比较注重形式意味的展示。他在作品中经常出现山林云雾、幽谷鸣泉、亭台楼阁、修木幽篁、扁舟河岸、蔬果花卉、高士裸女等具有亲和感的图式符号,形成了精神家园与田园蔬果两大系列,让人在观赏中亲切感受到山水的质朴、宁静、平淡与自然。在创作中,卢禹舜习惯于精致的线描、细腻的晕染,通过繁复的构成与细致的笔墨来造型、造境,水墨与色彩交相辉映,共同营造处迷离恍惚的绮丽情境。笔墨间空灵多于厚重、精巧多于粗放,既透明又难以捉摸,既工整又绝无疏漏,一切在有秩序的严谨的组合中显示出画家善于经营的心裁和才情。这里,没有刻意追求的新形式,也没有漫漶无度的夸张变形,更没有哗众取宠的新技法、新材料。不是激情的宣泄,而是娓娓道来;不为悦人耳目,只求娱人身心。就在这真诚质朴的表述过程中,形式、笔墨、色彩、趣味,便一切都在其中了,似超乎法度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显然,画家在传统中融入自身独特的生活思考和生命体验,在直面社会生活中升华出了新的精神境界和形式美感。这些作品洋溢着一种超凡脱俗而又与山林泉石和谐相处的情调,独具古雅的文化韵味。可见,在唐人诗意画中,卢禹舜的山水精神性定位表现出画家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综合把握能力,以及将审美主题向现实层面推进所作出的努力。无疑,他在对传统文化精神的反思与传统笔墨的整合中,焕发出独特的艺术神采和积极的社会价值。
需要说明的是,卢禹舜的唐人诗意画不同于一般的诗意画创作,他显然不着眼于唐人诗句的图像注解,而是更多地在于诗意境界的把握和精神思想的契合。对此,卢禹舜在与评论家水天中的访谈中曾透露了唐人诗意画创作的动机与感受:
我是从读唐诗开始,像李白的“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李商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读这些诗的时候,我确实感触万千,它们给了我创作动力。后来是一边画一边找诗,只要诗与画的情境相去不远,就把它题写到画面上去,先画画,再题诗。我不是为唐诗作图解,而是唐诗与我的山水画相得益彰。古人所创造的诗境使自然变得深厚丰富,清纯沉静的自然环境也反过来提升了人的精神境界。我想画出类似唐诗传达的那种文化情调,通过清逸幽远的画面气氛表现诗的神韵。(6)
显然,卢禹舜的唐人诗意画以一种个性化的方式处理诗与画的关系,在精神追求方面的确非同一般。他努力“做到‘随意随缘’,创造一种穿越时空的,‘流动的’的视觉感受效果,而‘流动’就是作品的神韵和灵魂”,(7)极力实现着自己对古雅文化情调的向往。他通过唐人诗意画实现了对自然、社会、人生的宏观理解和理性把握,然后走向抒情。在画家看来,那种远离尘嚣的生活,不仅是他心灵深处挥之不去的依恋,似乎也应是人类共同的精神家园,用卢禹舜自己的话说:“唐人诗意的价值指向,是中国人心灵中比比皆是的清澈,是对世事的洞察,加上对唐人文化情怀与晋人的人生智慧的诗意表达,我所追求的就是这样诗意化的人生化境”,“我借助唐诗,使绘画主题体现了中国文化精神,使这种精神在一个又一个诗意的空间瞬间定格,我希望在这些画幅中复活的正是这样的文化精神。”(8)所以,卢禹舜笔下的唐人诗意画,既是画家对自然景物的切身感受,也是画家艺术修养与审美情趣的集中表现,更是画家对中国文化精神的深刻体悟。
更值得一提的是,卢禹舜在唐人诗意画创作中还精心地运用书法与篆刻,视题写文字与朱痕印记为绘画形式语言的组成因素,以综合充分呈现他对中国文化精神与山水精神的思考。诗文书法秀丽舒畅,篆刻印章瑰丽丰美,诗、画、书、印,相得益彰,具有十足的传统美感。在画家眼里,书法与篆刻突出了人在一定文化情境中的胸襟和格调,“只有诗书画印的结合才能达到所追求的完美的境界——中国文化大载体中蕴含的承载上下五千年的博大精深的精神文明内涵。”(9)当然,卢禹舜自有形式方面的独特体会:“我的唐人诗意系列追求的主要就是诗书画印一体,显现出鲜明的书法用笔特征以及墨和色的转换、画面的平衡力等等审美精神。”(10)进而,卢禹舜有意识地追求、强调这种形式的完美结合。俨然,这又成为画家追求古典美的一个重要表现手法。
正是如此,卢禹舜通过对山水的精神诉求的表现去寻找艺术的自我,去探寻抒发性情的最佳途径。他将“情思”和“精神”推到了至关重要的地位,其作品也始终贯穿着这种艺术追求。以自然景色去烘托与抒发自我的情思、胸怀,使卢禹舜的唐人诗意画焕发出一股诱人的东方文化魅力,而情境交融的表达方式则使其作品产生了特有的优美情韵。譬如,在“唐人诗意·精神家园”系列中,画家调动水、墨、色的互动优势,使得山水的宁静、幽深得到了最充分、最完美的展现,体现出强烈的抒情意味。这里饱含了当代城市生活中的人们对山水、乡野的许多回忆、留恋和向往。可以判断,在这样的创作状态之下的卢禹舜,一定是闲适的、轻松、惬意的,内心洋溢着诗性的温情。因此,作品所带给观者的感受,也是同样如此,具有荡涤、净化心灵的艺术感染力。
毋容置疑,卢禹舜在唐人诗意画中灌注的情感与山水发生着感应与和谐,凭借山水的笔墨表现,情感意绪获得延伸与强化。他是从情感与自然山水统一的角度去处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的,对山水的笔墨性表现与对情感底蕴的探索,在这里统一为一种内在的文化情怀,而使他的唐人诗意画具有了丰富的内在艺术气质和鲜明的文化个性。
注释:
(1)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四,页2下-3上。
(2) 傅抱石:《壬午画展自序》,叶宗镐编:《傅抱石美术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9月,页324。
(3) 卢禹舜:《天境幽韵——在“中国当代名家青城山写生作品展”研讨会上的发言》,王龙编:《八荒通神:山水精神研究》(二卷),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6月,页412-413。
(4) 唐辉:《卢禹舜访谈录》,北京,《艺术交流》2004年第1期,页35。
(5) 卢禹舜:《个人风格与图式结构——观壁光画有感》,《八荒通神:山水精神研究》(二卷),页322。
(6) 水天中 卢禹舜:《谈画家气质、地域风格与山水精神》,北京,《艺术交流》2002年第1期,页59。
(7) 同(6)。
(8) 卢禹舜:《人在道中 山在心中》,《八荒通神:山水精神研究》(一卷),页63-64。
(9) 卢禹舜:《当代山水画的天地大美与笔墨精神的美学思考》,北京,《中国国家美术》2011年第1期,页21。
(10) 同(9)。
作者:海门万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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