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  竹石图  324.6cm×136cm  旅顺博物馆藏

写字作画是雅事，亦是俗事。

大丈夫不能立功天地，字养生民，而以区区笔墨供人玩好，非俗事而何？东坡居士刻刻以天地万物为心，以其余闲作为枯木竹石，不害也。若王摩诘、赵子昂辈，不过唐、宋间两画师耳！试看其平生诗文，可曾一句道着民间痛痒?设以房、杜、姚、宋在前，韩、范、富、欧阳在后，而以二子厕乎其间，吾不知其居何等而立何地矣！

门馆才情，游客伎俩，只合剪树枝、造亭榭、辨古玩、斗茗茶为扫除小吏作头目而已，何足数哉!何足数哉!愚兄少而无业，长而无成，老而穷窘，不得已亦借此笔墨为糊口觅食之资，其实可羞可贱。愿吾弟发愤自雄，勿蹈乃兄故辙也。

古人云：“诸葛君真名士。”名士二字，是诸葛才当受得起。近日写字作画，满街都是名士，岂不令诸葛怀羞，高人齿冷？

——《郑板桥全集》

郑板桥  楷书 79cm×48cm 1722年 广州美术馆藏

写字作画，人人都知是雅事，郑板桥却说“亦是俗事”，此话甚是出奇，且听他是如何道理。

像苏东坡这一类的大贤，“以天地万物为心”，达到天人、物我相融境界。他们心怀天下，心牵万民，既为文豪，又是治世大才，只以偶尔闲情，画些枯木竹石一一作者认为，此“不害也”。这种类型的“写字作画”，是可以的。

郑板桥  墨竹图 179cm×95cm 1764 年 上海博物馆藏

又如王维、赵孟頫，俱以诗、书、画名传千古，但一生政治上并无多少作为，也未曾热衷于关心民间疾苦，在作者看来，这种“写字作画”技艺再高超，也不过是一代画师罢了。要知道，画师的社会地位在古代比较低，远不能与士大夫阶层相提并论。唐代著名画家阎立本，出身名门，官至右相，只因性好丹青，欲罢不能曾被唐太宗传命当着众侍臣学士之面作画，回家后又羞又气，告谈儿子说:“吾少好读书，幸免面墙，缘情染翰，颇及侪流。唯以开青见知，躬厮役之务，辱莫大焉!汝宜深诫，勿习此末伎。”

郑板桥  隶书歌谣 1744 年 中国历史博物馆藏

自宋以后，文人画兴起，“写字作画”，从不登大雅之堂的“巧艺”“末伎”，渐成为文人雅艺，明清以来，更成为“名士”风范的标配，士大夫争先矜夸以为能。

郑板桥本人，是职业画家出身，以江湖卖画为生，饱受世间风霜冷眼。直到中年才进入仕途，达成生平志愿，也完成了身份的转变。在这种出身背景之下，他对“写字作画”的看法和一般人不同，怀有着一种又爱又恨的复杂心态。

郑板桥  竹石兰花图  208.7cm×139.3cm  上海博物馆藏

艺术追求上，他不能忘情书画，但从人生理想上:“愚兄少而无业，长而无成，老而穷窘，不得已亦借此笔墨为糊口觅食之资，其实可羞可贱。”本以为是消爱好，却成为谋生糊口工具，这种本末倒置的痛苦，其中更难免有牺牲艺术个性迎合商业市场的挣扎，诸般辛酸羞耻，实不足与外人道。

郑板桥  兰竹石图 74cm×130cm  济南市博物馆藏

观点或许有失偏激，但也正说明，在郑板桥心目中，有没有政治抱负与作为，是否以家国天下为念，才是他对士大夫的评判标准至于当时名士雅流，热衷于“剪树枝、造亭榭、辨古玩、斗茗茶之类消遗，他就更不以为然，认为绝非正业，是寄人篱下的门客之流才会做的事情了。他敬佩的人，当然也就绝非以“写字作画”而扬名的王、赵等纯艺术家，却是房、杜、姚、宋、韩、范、富、欧阳等前代贤相名臣了。

郑板桥  行书七律诗 138.2cm×74.4cm  重庆博物馆藏

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一一郑板桥在晚年自述生平的文字中这样总结。他一生怀抱从政理想，乾隆七年出任山东范县县令，乾隆十一年调任潍县县令，任职期间，政绩颇佳，据说十二年治内无一件冤案。在潍县时，因大饥荒而做主放仓赈灾，又因为作物歉收，一把火烧掉百姓向官府打的借条，潍县百姓感戴他的恩德，为他建立生祠……这段经历，才是他真正引以为自豪的。

郑板桥  托根乱岩  189.6cm×49.5cm   南京博物院藏

“诸葛君真名士。”诸葛亮隐居南阳，退则躬耕乐道，进则三分天下，鞠躬尽瘁，这才是真正的名士风流。最后，郑板桥借古人之口，借诸葛武侯之事迹，表达了对当世所谓“名士”们的不屑近日写字作画，满街都是名士。”不留情面、横扫一片的批评。板桥老人的倔怪之气跃然纸上。

郑板桥  兰竹荆棘图 178cm×110.3cm  常州博物馆藏

郑板桥  行书七言联 115cm×28.5cm  重庆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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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王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