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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喜欢作品深刻的名字到数字,从在意作品后面的意义到强调观看者的视觉民主性-A4美术馆副馆长李杰的对话

杨冕X李杰工作室访谈

 

 

李杰:第一个问题,是什么驱动你开始对视觉或者绘画学习感兴趣的?是家庭,环境,自我,还是别的什么?

    

杨冕:其实很简单,因为我老爷子算是挺有名的知识分子,还是很有名的成都右派,所以我和我的同龄人相比,有很大的不一样:我算是隔代教育。我父亲生我的时候已经41岁了,不像是20岁的父母带孩子的感觉,他对你的影响是完全不一样的。小的时候,我就经常画水彩,那时候我有一个姑爷在纸厂,可以随便拿纸回来,就这样画。我父亲线描画得很好,字也写得很好,能写一手很好的板桥体,我小时候就是在他那里受训。但是你知道我这个年龄的人,可能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到了十几岁以后这种学习就终止了。比如说我,更多时间想的是怎么解决家里的经济问题,因为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很穷。我们家也很穷,我们家三个孩子,我姐,我妹和我。我15岁的时候,我父亲就50多岁了,老爷子就说儿子你可能要早一点工作去承担家庭的责任,于是我就去上了中专。那个中专现在叫纺织工业专科学校,里面有服装设计。15岁开始,我就在那个地方画画,就觉得很有意思。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想学绘画,我想学服装设计。所以我那个时候就开始自己做衣服,觉得挺开心的。

后来,1990年的时候,我在深圳、广州待过几个月,那个时候我已经参加工作了。我年轻的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年轻的时候特别励志,现在有一点出世的感觉。那个时候的我觉得一定要怎么怎么样,我觉得我这辈子不能这样混,我得上个大学。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川美的油画系比较厉害,那我就考川美油画系。所以后来我去川美报了补习班,然后开始考试。很幸运,我上一年的补习班就考上了川美的油画系。这对于别人来说,是一个神话,我也觉得是,因为成都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最后川美油画系只招了我一个人。

 

李杰:其实你刚才说到的这一点,我挺有感触。因为像川美,从77、78级开始,很多上一辈的艺术家受时代的影响,在上大学深造之前,就有大量的工作经验以及社会认知了。杨冕老师也是,你可能很早就开始接触到更宽泛的文化、社会现场。这些东西会不会深度地塑造了你和一些一直在学艺术的人的不同?

    

    杨冕:我觉得这个对现实来说,是很有意义的。为什么很有意义呢?比如我经常给人说,我们在学画的过程中,其实一直被人骗来骗去的。每个人都有一套,对一个小白来说,你看到每个人都很厉害,但是这个厉害是没有系统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糟糕的点,所以我强调系统价值观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系统价值观,你对事物的看法,会没有自己的系统和知识来源,更没有自己的观点。1990年我父亲去世,回想起我过去的经历,每一步都完全是我自己决定的。要做什么,做什么艺术都是自己的决定,没有人来阻止,也没人来赞许。我现在50岁,你今天问我,我会说我这辈子很骄傲的就是我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的决定,没有别人作为参考。包括后来做艺术,怎么做也是这样的。所以一方面是要有系统的价值观,一方面要有独立的思考。这个不仅限于做艺术,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李杰:在“85新潮”那会,大量的现代主义,甚至当时正在进行的一些后现代潮流,在大量地被讨论。你在刚刚进入大学的时候,面对那个节点,是怎么看待它们的?

    

    杨冕:我觉得中国有一个比较有趣的现象,就是时间节点很重要,因为基本上时间节点决定了很多东西。“85新潮”这些东西我们知道,而且我们完全清楚里面有什么样的东西,做过什么样的讨论。但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并没有参与到“85新潮”的讨论里面去,我们进入到艺术这个圈子或者环境的时候,刚好可以享受讨论的结果,这个是很幸运的。我们进校以后已经是“后89”的时代了,“后89”对“85新潮”来说是递进的一个东西。比如我1993年进大学,一进学校突然感觉就不一样了。我们1992年在考前班的时候,老师给你讲的更多的是色彩和印象派。但是到了1993年进入大学,这个事就没了,突然之间就戛然而止了,没有人再给你讲印象派什么的了。那个时候我买的书都是Pop Art(波普艺术),然后你觉得哇,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川美它有很好的传统:教我们的老师,每个星期有很多机会和我们在一起,他们会给你讲各种各样的东西,然后你也看很多。比如说看得最多的就是Pop Art,还有费施尔(Eric Fischl),基弗(Anselm Kiefer)。


费施尔(Eric Fischl):

https://www.mei-shu.com/famous/25578/artistic

基弗(Anselm Kiefer):

https://baike.baidu.com/item/安塞尔姆·基弗/7374784?fromtitle=Anselm%20Kiefer&fromid=11256650&fr=aladdin

 

我其实是同意那个说法的,虽然可能不太准确,但我是同意的。就是从“85新潮”开始,其实中国文化界一直在追赶或者补课西方现代主义时期的那些过程,很快速地跟进。因为中国没有经过现代主义学理的推进,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的思维和知识还是非常古典的。然后突然之间,你得接受很多。不只是现代主义,还有80年代以后西方主流的后现代主义。那个时候,所有的人,所有的讨论都还不成系统,都还是一个一个突破点的讨论。这些点今天我觉得也没有构成现实。到了1993年的时候,我一个非常大的感受是,对西方的整个认识已经跨越了文本讨论,进入到了现场讨论。因为1993年的时候,晓刚和叶帅他们有很多机会可以出国,出国再回来就拍了很多照片给我们看。真的完全不一样,因为现场太刺激了。但是之前不是,之前还是文本讨论。所以你看到中国很多艺术理论,基本上都是从文学或者哲学来的,而没有真正地进入到美术学或者艺术学的讨论里面去。

 

李杰:在早期,大家可能是从幻灯片、杂志、书刊上获取图像;但是到后来,包括从劳森伯格(RobertRauschenberg)的展览,再到很多双年展开始邀请中国艺术家,国外的基金会开始普遍给到中国艺术家空间,川美的老师们也更愿意用现场的方式去讨论艺术。你自己在这一前一后中,对艺术的看法有没有什么转变?


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

https://baike.baidu.com/item/罗伯特·劳森伯格/3319377?fr=aladdin

   

    杨冕:1992年的时候,我去北京看了日本富士美术馆和中国美术馆的交流展。当时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萨金特(John Sargent)画的肖像和莫迪里阿尼(Flaminio Modigliani)画的《医生》,两张画放在一起在一个地方展览。我们原来不是都说,“一流的艺术家都是三流的技术,三流的艺术家都是一流的技术”,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件事情。刚刚你说的从劳森伯格到波普艺术,这个刺激太大了,颠覆了我以前所有对艺术的认识。感觉到:哦,今天的艺术或者再早一点的艺术是这个样子的,和我们以前接触的艺术是不一样的。1996年的时候,我做了“个人经验”的展览,里面有很多新表现主义的东西。96年是一个很大的节点,从那开始,我对艺术的认识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和原来的完全不一样。但是那个时候它其实更多的还是有一点在消化自己对于艺术的目的,或者你要做什么东西的诉求。所以1996年的“个人经验”展览中,我画的《荷的祭奠》是非常表现的,也是很波普的。完了以后他们说,杨冕你这个展览做的一下子人就变了,一下子人就变开了。那个时候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艺术首先要解决自己的问题,然后才能去解决艺术的问题”。所以我就很开心,到了1996年,我就把自己的问题给解决了。


荷的祭奠-场景,混合材料,杨冕,1996

Ceremony for Sacrifice of Lotus-Scene photo,Yang Mi an,1996


萨金特(John Sargent):

https://baike.baidu.com/item/约翰·辛格·萨金特/8371309?fromtitle=萨金特&fromid=5615867

莫迪里阿尼:

https://baike.baidu.com/item/阿梅代奥·莫迪利亚尼/382098?fromtitle=莫迪里阿尼&fromid=82375


李杰:从杨冕老师的早期作品到成熟的系列,我觉得在这个转变中,你的作品开始关注一些文化、视觉、流行文化、文化传播等更深层次的内容。你觉得你在走到这条路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样的思考?我特别想了解一下这个起点。

    

杨冕:我觉得“起点”比较有意思。“个人经验”那个展览结束以后,我就不再画那种画了。我们当年的说法是“你要像一个艺术家一样去生活”,那就是说你不再是一个学生。我那个时候大四,我就觉得ok,这个说法挺好的,你要像一个艺术家一样的生活。那什么是艺术家?艺术家肯定很重要的是解决艺术的问题,而不是解决家的问题。

 

[1]所以在1996年之后,我就有很长的时间在思考一些事情,这个思考最终体现在我的毕业作品《街头时尚忆》上,也是我“美丽标准”系列的一个前奏,它现在在香港M+收藏。因为这幅画我是根据《錾花仕女图》里的仕女姿势来画的现代人,所以我就开始在海报里面找人,广告里面去找,当然我也去拍。因为那个时候的创作不像现在这么“老谋深算”,那个时候是比较直接的。既然是街头时尚,那我就去街上拍。

唐 周昉《簪花仕女图卷》辽宁博物馆藏


大“标准”-街头时尚忆, many changing standards  ,220x70cmx9,oil on canvas ,Yang mian,1997

原作收藏于香港M+博物馆

https://collections.mplus.org.hk/en/objects/untitled-many-change-standard-20121241


这之后就是我1996年到2005年,“美丽标准”系列的创作。90年代中期,中国的变化是很大的。其实中国的变化一直很大。我就经常说,你做为一个个体来说,你能够跟上这个时代已经很不错了,你就别想引领时代的事儿了,因为你完全没有这个能力或者机会。如果你在某一段时间,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个时代快速发展的话语或者是动作,我觉得你已经很有价值了。1996年过了以后,我就觉得,人在商业社会中怎么会变得那么重要。当时广告里面,每天都在放电视机东芝的广告,大小S就在里面跳舞。一个电视机广告,里面演的全是两个人跳舞的样子,而不是电视机是怎么样,有什么好。当时我觉得这是特别有意思的一个东西,今天我们明白这叫产品形象代言人。我“美丽标准”这一系例的作品,画的就是广告头像。当时画的下面会有一笔,破坏性的一笔。这一笔在我看来是一个疑问,就是我们认识的每一个形象,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是和现实不同的?其实在1998年之前那一笔是很含糊的,非常含糊。在1998年,我在成都群众文化馆,把那些作品全展了一次。当时来了很多人,所有人都说杨冕画的那么好,为什么要画一笔那个东西,如果把那一笔去掉就好了。我觉得大家都这样说的话,这个事儿一定是有问题的。所以从1998年以后,这一笔就变得越来越清晰,就不再是一个小问题,而是一个大问题了。所以在后面所有的作品里,我基本上都会留一个这样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一个通道,是作品里你和观者的一个对话;而没有对话的作品,我觉得是上个世纪的事情。这一整个系列的创作和发展,不是自然而然地就到那一步了,这中间还有很多思考,以及转换。当然到了后面的时候,我就很清楚要做什么了。


2005杨冕眼中的标准-丹尼尔

2005 YangMian`s standard no.1---danielle,

oil on canvas,180x120cmx4,Yang Mian,2005  

作品将参加2021年3月26日在重庆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展的《川美。新绘画一代的展览》


    李杰:其实我们看你从之前的《美丽标准》,再到后面的《来中国-文化的革命》,再到“CMYK系列”,我发现你每一次在做作品的时候,都会有有新的开题、新的问题。其实我们会看到很多四川的艺术家都挺念旧的,他们在自己的系统中希望有一些迭代、融合甚至变异的过程。但是你好像一直对构建一个新的系统往下走,挺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来中国-文化的革命2007之九

welcome _china cultural revolution 2007 no.9_oil on canvas_200x200cm_Yang mian_2007


危险之旅 Dangerous,200x50x80cm,bronze,Painted 2007


杨冕:你说到念旧,我觉得传统都是进行中的传统,那我的旧可能就是我们在画《美丽标准》时候的那个新的旧情。再之前的念旧就是艺术家首先要解决自己的问题,你在学习阶段的时候,你对那个东西的认识,我觉得是念的那个旧。当然艺术可能在功能上只能给社会提个醒,但是同时艺术更重要的功能是要去创造,创造一种另外的价值。因为艺术家们的价值可能和社会目前正在流行的东西是对立的,如果不对立那就有可能就会被裹挟。所以媒体采访我我都会说,“我是入世去生活,出世去做艺术”,在生活上我不跟社会对立,但是在学术上我是绝对对立的。

 

我经常给别人说,在这个世界上,艺术成功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就是大多数人走的路,就是他画得太好了,他的作品太顺手了,然后他和时代又完全结合在一起。比如毕加索(Pablo Picasso)做的就是这样的艺术,所以他是天才。另外一种就是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方法,创造一种价值观,让全世界去接受。当然我肯定不是天才,我都50岁了,天才37岁必须要死。你既然不是天才,那很简单,你就得有一些不是天才的方法。你需要有大量的阅读,但是阅读不一定是看书,是你得思考很多的问题。在这当中,我个人觉得,人聪明地去做一件事情,很重要的是他有方法论。首先艺术不是一个手艺,你要有能力,要去找你懂的东西。因为每一代人知识的积累和结构是不一样的,有些东西是完全没法超越时代的。我今天开始打游戏,我可能一天打20个小时,打10年也打不过一个现在10岁的小孩。你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因为那个不是你这个时代的东西。那我觉得,如果能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你就会知道要做什么。所以对于艺术来说,我现在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Andy Warhol

https://baike.baidu.com/item/安迪·沃霍尔

 

而且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可能这个展览结束了、系列结束了,下一个系列已经有了。这个很像一个商业的逻辑:就是我推出一个作品,然后再研发下一个作品。现在的艺术家更多的是方案艺术家,就是一段时间说一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不是你解决了就不做了,因为艺术家在今天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群体,它是提出问题的群体。当然有的人很幸运,说一句话就被转载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有的人就很笨,他不断地说,不断地说,后面发现可能还是没有人听到。那就算了嘛,就换一种方式去说。艺术是一个试“错”法,“错”不是说你做的事儿是不对的,而是这个“错”可能是你和主流保持了好长一段距离。但是你也知道,今天这个社会对艺术家的要求很高。毕加索一生当中从15岁开始到80岁,65年有4个系列作品是得到了大众认可的,而且往往占据了美术史的第一,所以他是天才。但是今天的社会对艺术家的要求不是这样的,它希望你每一件作品都不一样。你想想,一部苹果也要用几年嘛。我觉得这个是比较有趣的。所以有时候说“CMYK系列“差不多做了10年,《美丽标准》也是做了10年,只有中间的《来中国》系列比较短。我觉得这个过程里面艺术家更重要的是从容,而不是被时代裹挟。

 

李杰:所以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实际上你刚才提到的方法论有点像一个底层逻辑。你越是尝试建构一个方法论和系统,它就越使你变得更从容、强大。至少可以在不断地模型试错中去丰满它,增加它的模型数据量,然后去修正一些东西。

    

杨冕:我们刚才在讨论《美丽标准》的时候,用了很大一段话来描绘大小S站在电视机前的故事。但是其实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是,那个时候出现这种图像或者影像本身已经够刺激了,已经让人觉得这是个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了。所以这个过程里面,你看《美丽标准》基本上在图像里面去讨论问题。我们一年一年地去做变化,看今年的《美丽标准》选的最美的是谁,谁代言的产品最多。可是到了2006年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去韩国,你不是混血,你可能基本没戏了。后来还有人问我怎么不一直画下去。我说现在你可能画一张就够了,尤其是前两年网红脸的时代,你画谁都是一样的。到了《来中国》的时候也是,基本上是在图像学里面去讨论。因为我们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通过媒介来获得的。这两个系列都是针对看到图像、媒介本身就很兴奋的那个时代。

 

但是05年之后,到了“CMYK系列”的时候,图像已经泛滥到我自己都忍受不了了。当然大众不一定这么认为,大众可能认为有图才有真相。但是艺术家们就肯定不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们还在做PS的工作的话,那艺术存在的价值在哪里?很多艺术不就是在比谁P得好,谁是另类编辑吗?编辑这个职业可能已经有点问题了,为什么艺术家还要去做这样的工作呢?所以我一再强调图片的原创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必须要到图片的生产机制里面去讨论它。因为这个生产机制今天已经让这个社会,让人根本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做出判断就行了。而判断需要什么呢?判断最需要的是系统价值观。而系统价值观在这个社会根本就不存在。那我觉得问题就来了,所以你就必须要做这样的东西。

 

    李杰:因为我们之前也聊过,你在大学教学的过程中,有次通过幻灯片展示毕加索的画,突然之间看到了这个画作放大当中产生的原来没有的纬度。这可能让你产生新的想法,开始了“CMYK”系列。从一次突然之间的想法,到你前面所说的很多反思,到你对图像之于今天的意义的关注,这之中你是怎么下决心去做这个新的系列的?

    

杨冕:怎么开始做这个事情就是刚才你说的那个。因为我用喷墨打印机打了一个很小的幻灯片,用幻灯片投影放大两百倍以后,那个点突然之间变成了很大的色斑,这个色斑在屏幕上变得特别的有意思。对我来说,就是有一个很大的刺激。

 

艺术家做作品,尤其像我这种艺术家,我有什么样的想法,或者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会去反复验证它。它是什么样子的?它有没有什么问题?它在我的艺术系统里是什么?这个东西它有没有给我的艺术什么延展性?我得制定一个我作品的质量标准,明确它到了什么程度可以拿来展览,这个是很重要的。今天很多人都在说,艺术是没有标准的。但是对我来说不是,我必须要建立一个标准。我并不是要把这个标准给我的观众。因为视觉的民主性里面就说的很清楚,我不再说结果,结果是你自己获得的。但是我是有标准的,我并不会告诉你我的标准是什么,但是我会把达到我标准的东西呈现给你。我觉得艺术家和观者之间实际上是有一个东西的,这个东西有时候是不能够打破的。因为有好多人说,你这个都看不出,我的作品里面说的什么什么问题。我从来不说,我觉得我的标准里面并没有这个诉求,完全没有。

 

    李杰:我刚才突然有了一个感觉,我不知道杨冕老师会不会有类似的感受。其实你在创作的时候有时候会切换你的视角,比如你有的时候会非常的理性;有的时候可能更偏艺术家的创作视角;甚至还会有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回切换。你是否认为你在创作的过程中,会有这样一些复合性的东西?

    

杨冕:那肯定是,所有事情都是复合的。只是在复合里面,最重要的是你要给别人什么。我们在提视觉民主性的时候,首先在我的作品标准里面,我的点是不能重叠的,这个就是我核心要解决的问题。你想让他知道你讨论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你想让大众知道,但是大众可能并不知道,于是就有了复合体,这个复合体还挺有意思的。

 

    李杰:在你早期的CMYK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中国传统绘画。在这些尝试中,你是否一开始脑袋里就浮现出来了一些特别重要的名作,包括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

 

杨冕:我觉得刚开始的时候,基本上是在自己对中国传统有限的认识里面去做的。刚开始的时候想要表达一个东西,这是一个概念,而不是说你有一个比较完整的东西。后来还是很幸运,可以看很多原作,我就去研究它们。所以我基本上是一个粉丝的状况,哪里有好的展览马上去看,因为这可以把我们之前只能看印刷品的这个东西给弥补一下。



CMYK_元 广胜下寺壁画  炽盛光佛佛会图

CMYK_The_Assembly_of_Tejaprabha,366x778cm,Acrylics o canvas,

2018,Yang mian 

作品将参加2021年3月26日在重庆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展的《川美。新绘画一代的展览》


 李杰:其实我注意到你在前几年的时候,画了一张修拉(Georges Seurat)的《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A Sunday Afternoon on the Island of La Grande Jatte)。在面对点彩画派代表作家的代表作品的时候,你是否有意地寻找过,你的创作方法和它的一些趋同关系呢?


修拉(Georges Seurat)的《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

https://new.qq.com/omn/20200801/20200801A0MJHI00.html

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

https://baike.baidu.com/item/罗伊·利希滕斯坦/6920810?fr=aladdin

杰夫·昆斯

https://baike.baidu.com/item/杰夫·昆斯

   

杨冕:是。说到CMYK或者点的问题的时候,修拉当然是不能被错过的,因为《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这张画必须是一个起源。从这个起源开始,一直到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到杰夫·昆斯(Jeff Koons),再到后面,再到我这。这个线索其实是很清楚的。你说修拉的《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的时候,就很简单,就是人工分色。我们去看那些画的时候,它还是尽量地去调和了颜色以后再画的。这个方法是在画布上去调色,而不是调色板上调色。这个概念相对于以前在调色板上调色的概念,在绘画领域往前走了大大的一步。从修拉以后,尤其是到了利希滕斯坦的时候,是网状点的创作。你会发现这些点实际上都是规则的,是模板化的,就是网格。这个模板化和修拉相比较,它实际上越来越机械了。在他之后,我们就进入到了信息技术时代,有很多不同的算法,这些点你都可以任意地去做。比如说一张画20万个点,你交给杰弗·昆斯是没有办法去画的。草间弥生(Yayoi Kusama)就可以。为什么可以呢,是因为她的点无所谓了,点就是点,没有任何形象,也不代表任何意义,我觉得也很好。但是我们的不一样,我们还是基于一个有形象的东西去做,是一个具象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这个从逻辑上来说,不管是艺术标准还是时代性来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它是进一步去做的。


草间弥生

https://baike.baidu.com/item/草间弥生


 

而且我自己还有一个理想,因为我的点是有形象的,所以我想以后我不再画CMYK的时候,打开Photoshop,里面就有一个杨冕的点的滤镜。如果把这个做好了,会是我一生当中最成功的事情。因为你要做这个,你得研究我。我的工作方法是什么,我的规律是什么。所以这个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我个人觉得今天艺术家的创作,很可能是电脑程序的前端。我认为未来的计算机技术可以把任何人的绘画都模拟出来。那对不起,艺术家必须要前置。而不是像今天很多做图像绘画的人那样,先用电脑先处理好,然后再把电脑处理好的画画出来。我觉得这个是不一样的东西。


CMYK

https://baike.baidu.com/item/CMYK 


李杰:我之前在美国看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展览的时候,有一点很震撼。他在最早最早,不太有图像化软件的时候就在用软件。那个时候的软件很笨拙,然后就会有工程师去跟他沟通,听他的意见,进行改善。他因此影响了很多工程师。我们就会发现当艺术家用电脑或者平板去画画的时候,它可能是一个很后期表象的东西。前期有很多东西深度影响了软件的算法,画笔,显色板等,这个东西是有所谓算法记忆的。到了人工智能的时代,它甚至可以自我学习升级。我很认同你的说法,现代科技会促使人类重新去认识原来的一切的行为,重新去塑造自己,而不是守住原来的认识。我觉得这肯定是一个特别大的革新。


大卫·霍克尼

https://baike.baidu.com/item/大卫·霍克尼  

  

    杨冕:是。如果我画中国传统画最多,之后算法的基因肯定就是带这个东西的,它已经就是传统了,不是说我们要把传统放在眼前才叫传统。我觉得这个是需要讨论的。前两天我和倪昆讨论的时候,也说到这个问题,他也觉得很焦虑,因为所有的认识系统都改变了。比如说你们刚才也看了我新的RGB系列作品,就没有任何具体的图像了,它就是视频当中调色的光谱。但是这个光谱我认为它就是现象,它包含了所有人类的传统在里面,但是这个传统是不可见的。你说哈佛图书馆里面中间的那块书,有几个人去看嘛,没几个人去看,但是那些东西变成了一种传统,深入到了所有人的认知当中去。我个人觉得,这个可能是未来需要去讨论的问题。就是什么是显性的传统,什么是隐性的传统。显性的传统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处理,隐性的传统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处理。


CMYK-印象主义绘画之一

CMYK-Impressionism no.1,Acrylics on canvas, 280x120cmx4cm,2016, Yang Mian

作品将参加2021年3月26日在重庆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展的《川美。新绘画一代的展览》


李杰:我在想,你在“CMYK系列”的时候,从中国绘画不断地积累,然后回到西方绘画500年左右的历史当中。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希望去做出属于你自己的一条线索,跟传统已经建构好的系统去形成一种对话?包括“CMYK系列”对名画的挑选,画与画之间的关系,这个是不是你有意去做的一种选择?

 

杨冕:我觉得这主要是基于我们接受的教育。因为你接受的教育是什么,你的选择就是什么。“CMYK西方艺术史”系列中,我选择了可能在我的认知世界里,我认为的,西方艺术史里最重要的这些东西,这13个流派和45幅名画[2]。因为CMYK最终的目的还是讨论媒介对我们的影响。所以在我选择作品的时候,第一目的是要从媒介的角度去探讨。这和我很多时候说酱油画的原理是一样的。第二是说,媒介给我们的影响其实已经替我们作出了文化上的判断。某幅画就是世界名画,另一幅就不是。我个人认为,对传统的定义在今天已经完成了,没有完成的是我们对传统的重新定义。那我们要做的事情实际上很简单,就是重新定义的问题。那重新定义实际上面临的第一是不同的媒介,第二是对这个事情不同的认识,还有人类能力的问题。

    

    李杰:我很认同你刚才说到的媒介的这个问题,我觉得它可能深度地改变了我们原来的一些认知。今天的媒介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算法和套路,你看到地任何一幅名画,可能都已经被各种权利所书写,被社会、集团、网络所控制。

    

 杨冕:完全被控制。


CMYK-作明佛母,布面丙烯,228x150厘米,杨冕,2019

作品将参加2021年3月26日在重庆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展的《川美。新绘画一代的展览》

    

    李杰:对,因为他们不允许它的经典性、传承性被质疑。所以我想问,杨冕老师,我很振奋地听到了你“重新定义这些经典”的说法,但是这个显然对很多人的内心来说是很大的槛儿,因为他要面对几个问题。第一个就是他自己和像大山一样的经典之间的关系。第二个是跟看不见的对手,就是媒介之间的关系。比如我们要怎么突破自身框架,固化的东西,去重新思考更大的问题。第三个可能跟他自身有关。他是否具有某一种你说的系统性,或者是去颠覆某一些原来系统性的思维。那么,你觉得这个是否是艺术家需要具备的重要的品质?

    

杨冕:我觉得你说的这个是很难的事儿,非常难。因为大众的目的其实还不是说颠覆不颠覆的问题,而是自己认知方法的问题。首先我们的认知方法基本上都是宏观叙事,所谓宏观叙事就是先入为主。我记住了什么就是什么,并不会去研究它。这也是媒介的问题。在宏观教育下的人很难再从微观的角度去认识世界,因为他觉得他已经够了。

 

个人力量是很有限的,但是这并不是说我就不做了。因为这个牵扯到我们用微观的视角去认识世界的一个方法。所以这个很有趣。我们选择的是一个宏观的东西,一个艺术史,但是实际上我们想的是要让别人从微观的角度去观看。在今天,知识来得太猛烈,我们需要的其实是怎么在猛烈的知识中,去梳理一条属于自己的线索。因为你没有这个线索,你就没有系统,就只能加入到别人的系统里面去。从我的角度来判断的话,我觉得我应该做这样的梳理,而且对媒介的理解和传统的理解里面,我需要有这样的线索。


    李杰:所以你最近在A4做的展览,从某种角度说也有启蒙的意图。希望更多人挖掘他可能有点印象的,在媒介中中过毒的但是需要重新去回忆的东西。我们在现场导览的时候,遇到过很有意思的观众。当我们正要去说到某一幅作品,还没开口的时候,他说你千万不要说,让我先想一想。我会觉得这是一个培养。可能在5年前美术馆做展览的时候,你说慢了人家已经走了。现在,包括像成都博物馆做了很多展览,对于很多人来说,多多少少开始从一幅名画当中找到更新的东西。包括现在的媒体,或者是媒介网络也在利用文化本身,制造节目内容。我觉得它是一个共生的关系。好像艺术家、观众、导演、文化传播者、作者,它形成了大家的共生状态。这是很好的启蒙的时代。所以我看到CMYK整个创作计划的时候,我觉得中间有很多可能性,能给到更多人去打开一个新的网络和世界观,它不再是单纯的谈资,或者是用一个观念就能够去界定的。

    

杨冕:对,这个正是艺术要解决的问题,因为这个角度很重要。大多数人其实是需要通过看艺术,去打开世界的;而不是通过媒介去认识艺术。这个其实是特别不同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艺术都不需要去体验性地消费的话,那就没有东西需要了。但也许未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个不是艺术家要解决的问题,也不是美术馆能解的问题。我们只有提个醒。   

 

    李杰:我们刚才也看了你新的作品的方向-“RGB系列”作品。我们很高兴地看到,你的创作已经开始进入到更为深入,更强调视觉民主性,更核心的点。因为从某种角度上说,图像本身还是会给人导向性的东西,现在的新系列可能更回到视觉系统里去。我其实很想知道,你未来的计划和你在下一个阶段的想法。


RGB

https://baike.baidu.com/item/RGB

    

    杨冕:这个想法很简单,因为我已经说了,视觉的民主性是很重要的,图像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们就来玩一个没有图像的东西。但是它实际上只是图像生产的一个谱而已,所有的图像都是根据RGB颜色的深浅来做这样的显形的。对于这个工作,我其实有制定一个标准。第一,我的RGB的延伸是不重叠的,是需要你来调和的。第二,我一直觉得艺术是有门槛的。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做的,你来试一下,你也做不了。因为对绘画,大家会有一种敬畏,谁说对绘画的敬畏不是一种传统。因为如果是在视频上,这个是没有敬畏的,是很容易的。我觉得我的这个方法,是对以前那些有形象的绘画传统的回应,所以我在这个标准里也设定了一个门槛。这个和CMYK比较的话,我更强调的是,我的作品其实不是抽象派,是具象派。我只是用抽象的方法去画了一个具象的东西而已。我认为这在我对艺术的理解里,尤其是对绘画的理解里面,是一个比较好的方法论。当然可能过两三年以后,会有另外的东西出来。因为做艺术一直是在路上,你中间会去不断地总结、提升。但是最重要的是开始的时候,我的这个标准是站得住脚的,是可以拿给大家看的。

    

    李杰:我还有一个好奇的问题。我在想在未来的时候,在你去制定这个标准和不断试错的过程中,你会不会更愿意去加入一些AI的算法,增加这种人的经验以外的东西?还是说你要保留人作为创作者的主体性?

    

    杨冕:我是不设限的,这个实际上需要的是它的意义和它的兴奋度。就你有没有这个兴奋度,你有没有被需要。有一天,我们可能和做科学的那帮人有一个同盟,我们告诉他们其实你做的不是科学,你也是做的艺术;人家也会说,杨老师你做的不是艺术,你做的是科学。但是以目前的社会状况来看,它还不是。未来是不是,我们设定不了,因为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是看不清的。

    

李杰:对,一切都在变化之中。

杨冕:你都跟不上,你怎么弄嘛。

    

李杰:我觉得很期待未来的系列。

          那就谢谢杨老师。


RGB作品系列将会在2021年3月26日在重庆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展的《川美。新绘画一代的展览》中首次展出,作品的名字叫:《RGB -视觉暂留那一刻之一》

作品一:

RGB -视觉暂留那一刻之一 , 160x90cmx2,Acrylics on canvas ,Yang Mian,2021

RGB -视觉暂留那一刻之二, 190x110cmx2,Acrylics on canvas ,Yang Mian,2021


RGB -视觉暂留那一刻之三 , 160x110cmx2,Acrylics on canvas ,Yang Mian,2021


作品技术设定:

展览预告:



作者:杨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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