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一早，看到米董的微信：“心里永存的，是你信望爱的艺术人生”。不禁愕然。和癌症斗争好几年来，余先生还是走了吗？我默默翻到余先生自己的微信，信息停留在去年的10月，“回头已是当年照”，余先生自己品评一张自己年青时候的合影，我默默为余先生点了个赞，给夸赞老公“好帅”的米董一个拥抱。眼泪夺眶而出。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是要走的，可是，既然每一次大难关都被他那样一笑一笑而过，怎么这次就……

印尼爱国华侨、企业家、艺术慈善家和收藏家余德耀先生（Budi Tek）

有些人在“你”心中会有一个特别温暖的位置，无论联系是否频繁，知道他们在，温暖就在。余德耀先生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 这个“你”，我相信可以是艺术——他对艺术的爱和投入，炙热形容也绝不为过，特别是对中国当代艺术来说，他的“暖”，随着他对自己丰富收藏的国际化合作安排，已经被书写进历史；这里的“你”，可以是很多被他在拍卖场上举牌拍下的作品背后的艺术家——他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最需要的时刻站在一个收藏家最适合的位置，给予优秀的艺术家和作品他所能给到的最大的“暖”，虽然他曾经为此交了太多“学费”；这里的“你”，当然还有被他奉为上宾与老师的艺术界各路英杰——他为人谦逊而风度翩翩，如我等微小之存在，且余德耀美术馆所取得的成绩也早早超出了我们曾经的想象，见面时他也常把“向你学习”挂在嘴边；这里的“你”，或者还有曾经无数在余德耀美术馆被触动心灵的观众，所幸余先生后继有人，这份“暖”还在，女儿余至柔撑起大局多年，正在展出的奈良美智一如既往高质量，续写着他“信望爱”的艺术人生……

余德耀先生和夫人米董是我心中非常亲爱的朋友。他们乐善好施或许是善意、涵养和习惯，对我却意义非凡。在我职业的两个重要时期，一是在今日美术馆开始转型，计划筹建“设计馆”的第一个展览，便得到他和米董的资助；其后是我刚离开今日美术馆展开博物馆咨询事业，余德耀美术馆是我第一个已经正式运营中的甲方（其他都是筹建馆）——那时候我大部分时间还在伦敦，每周倒时差和美术馆团队连线，这期间代表美术馆与开馆展策展人巫鸿先生的谈话也跨越着另一个时差，到“雨屋”展出之后，我的工作就有些瓶颈了。期间某次伦敦相遇，唐人街的川菜馆，可是好吃了一顿大锅水煮鱼，照例是余先生请客，饕餮艺术之余，我对余先生和米董说：谢谢你们给我发助学金了（真的感恩呀）……

似乎是2006年我刚去今日美术馆不久，或者2007年，作为“one day one book”的今日出版总编辑，我被子康馆长介绍给余先生。彼时的余先生求艺若渴，孜孜不倦，关于艺术的一切他都充满了兴趣，自然就有其后在他点名要求以及梅姐姐安排下，由今日出版、我着手编辑（当时我参编的书屈指可数）了第一次的“巴厘岛谈话”。现在看来，那是余德耀先生美术馆夙愿达成的号角。那一年的高朋满座，大家谈历史，谈未来，谈美术馆的机制与可能，我以“迹&象”为后记命题，是因为余先生这一句谈话的启发：“有一个古话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大智大勇。有一个电影叫《Mission Impossible》，但是到最后还是‘possible’。我相信，一个人的贡献不一定是永久性的，但是只要做了以后，在史书里面肯定会有一笔。”“迹&象”，也堪称今天余德耀美术馆发展线索的一个注脚吧……

忘了几时，余先生在今日美术馆旁边做了个自己的艺术会客厅，我介绍设计师吕永中先生设计，虽然有些意见和理解的不同，感谢两家人都雍容大度，成为好朋友。DE COFFEE一度成为今日美术馆的工作会客厅，我基本天天在。余先生和米董来北京自然也时时碰到，大多数的握手、拥抱、挥手都是匆匆，偶尔有坐下来开瓶好酒的时刻，此时，余先生的开场白总是：让我们谈谈艺术吧！于是，与余先生的谈话，没有一次不艺术。唯有一次，是台湾大块的总编辑玫姐姐在，子康馆长也在，突然玩起“生命灵数”，我清楚记得玫姐姐在餐巾纸上一边划线一边说：“你就是要爱，要美，要分享！”余先生笑得像个孩子：“那太好了！我注定就是要做美术馆了！那么让我们谈谈美术馆吧……”

“他曾说：如果不被遗忘，那人便没有离开。”米董微信上平静的悲伤，让我们这些失去了一片“艺术之暖”的人痛彻心扉。今天，我会参加余德耀先生的线上追悼会，想告诉他，你不曾被遗忘，艺术与你同在，中国当代艺术与你同在，你热爱的艺术家们与你同在，我们以及曾经被你的艺术分享感动的观众与你同在。回头，让我们再谈谈艺术吧……

PS：余德耀先生对艺术的贡献和他宝贵的艺术遗产，最近的各大艺术媒体都已经纷纷深入盘点过了。于我而言，这篇文章既是这七日盘旋的感念，落笔也是突然起意。借公共平台，传达个人的纪念，谢谢雅昌编辑刘倩惠允。只一点，余德耀美术馆和洛杉矶LAMoCA，以及目前延续至与卡塔尔博物馆群的合作，虽然好评不断，但其伟大的历史意义和深远的艺术史影响还是被低估了。鉴于我个人对海外大型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中国当代艺术进行过专题研究和数据分析，我深知，余德耀美术馆走出的这一步，是中国当代艺术从中国出发系统影响世界的开始。那一年和洛杉矶LAMoCA合作还未正式公布，只是在余先生朋友圈看到这个消息，令我特别兴奋，和余先生打了一长通电话，还去上海医院病房探视余先生的过程中，和他谈到想写一篇文章在雅昌美术馆专栏中。病中的余先生越发清瘦，眼睛如稚子纯真，兴奋地跟我谈起他的计划，现在想来不知是否耽误他休息。不过当时有些事情还在过程中，不合适公布。后来事情一多，这篇文章就搁置下来。于此重提，并祝福这个项目更旺盛丰富的生命形式与能量。余德耀先生千古……

罗怡落笔于余德耀先生头七日凌晨

北京

作者：罗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