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可问我最近在做什么，正好放暑假，我就写了这篇小文章。 　　今天，除了中国画外，架上绘画仍然在中国享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可以说是“主流艺术”(我们看那占满整个美术馆的“20世纪中国油画展”就能说明这一点)，其原因该让美术史评论家去找。而我认为是因为中国有十多亿人口及政治、经济、文化的特殊性，造就了不同于西方国家的观众群，虽说中国开放后，西方的传统艺术与现代艺术已被中国人了解学习，但要做到整体的同步，怕又不太可能(极少数艺术家作为先锋已抢在世界当代艺术的浪尖上，但在中国不具普遍性)，因为此地没有那样适合的土壤。而中国也会有自己的现代艺术。 　　作为一个当代画家，我只是做着自己觉得应该做、也很想做的事，同时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当今世界艺术潮流的冲击和影响(当代的、新的、好的东西总是会吸引我)。特别是在资讯交流如此快捷发达的今天，世界上每个角落发生的事都能在瞬间曝光(理想的世外桃源没有了，田园梦也没有了)。如果身在其中对周围有所感，不受影响才是不可思议的。 　　从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末的十多年里，我的画是童心、田园回忆、神秘的南方风情，后来是向往自然，逃避城市的喧嚣，以及在东西方传统与现代的时间走廊中游走，以色彩、线条、音乐感和诗意为语言，在潮流的边缘上自得其乐，流露了现代人无法避免的异化和反异化的心态(参看宋晓霞文《曹力画中的曹力》)。这些年来我的油画语言也是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宁静(参看《中国当代油画》，河南美术出版社)。 　　没有新信息的刺激，就会缺少生命力的勃动。1999年夏，我与朋友去云南采风，鲜活的风土人情让我感动，为此我画了一批抒情的线描，摩拳擦掌，准备画一批油画。 　　不料事情有了变化，在北京工作的我接受某项工作后，突然变成另一个人。躲不开那城市的喧嚣，躲不开海一样波澜壮阔的自行车群。前些年的平静打破了，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离开田园梦，不得不面对现实。我惊恐地看到当代都市的“辉煌”：人们流着汗的焦躁的面孔，公共场所无可奈何的拥挤，熟视无睹的污染，外来文化的侵入，广告大战的狂轰滥炸，各类信息像倾盆大雨铺天盖地的向人们浇来，汽车、洋房、高档商品、美女、美食、超级消费，凡是能赚钱的行当，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起来；这一切搅动着人们的欲望，破坏着人们的价值观。当我直面这一切时，原来的艺术观不知不觉地调整着，从过去半封闭的自我空间中突围，一批以当代感受为题材的作品在我的画室出现，我重新找到心理平衡。从超脱宁静不厌其烦的精雕细刻变为艺术性的半批判半欣赏地介入当代问题，最近更是发展到对空间中类似雕塑装置味儿的各种媒材产生了兴趣。 　　我迎着人群而去，浸淫在喧嚣中，在自行车的海洋中穿行，觉得心胸豁然开朗。 　　绘画肯定不会放弃，因为这是我的根本，我会在守住阵地的前提下延伸，往空间中延伸，往各种媒材延伸。这样一来收藏家朋友急了，他要我云南的那批画，可我不能强迫自己去迎合，也不是故意追求个性，只是顺着感觉走，感觉不到，勉强不得。 　　于是我画《目眩》——自行车后面飘出汉堡包、大可乐；盘旋颠倒的城市建筑，混乱的堆砌；电讯、电话、电线杆织成一张让人窒息的网；洗不去的噪音污染、空气污染、光污染、水污染、呼啸环绕陪伴着你；我们存在着，呆滞的目光相对而视，张口尽哑然失语，繁华的悲哀，灿烂的垃圾，这就是当代都市吗? 　　接着画《一束光》——拟人化的马象征着灵魂的一道闪电，当我的肉身夹杂在高分贝的城市交响乐中时，灵魂却超然地意识到喧嚣中的宁静。小的生活局部，也跳动着时代的脉搏，闪电周围呈现出透明的灰色，我在模糊的秩序中品味着艺术的和谐。 　　再就是《乐园》——我曾画过一幅挤满妖魔鬼怪，却又是充溢着原始生命的乐园，而这幅《乐园》换了主角。自行车家族虽无生命基因，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使它们繁衍，很快地占满了大街小巷，霸占了有限的广场，堵塞了交通要道，甚至，冲进楼道，挤入孩子的房间。人被挤到角落里，生存空间受着威胁。我们不禁纳闷，这世界谁是主角？我不是思想者，也没有为内容去寻找形式，只是在形式中发现和强化了内容。 　　又画《规定曲目》——身不由已，别无选择，你的合作伙伴就是它们。人？虫？机器？怪物？对不起！默默的接受吧，当心不要被取代。深红色的幕布前，弥漫着不安的曲调。看着她头上长出的东西，让人担心，今后的人类是什么样子！ 　　最后是《我很烦，我要飞》——浪漫、消费、奢侈、汽车、洋房，唉哟！压得喘不过气，心烦意乱，无所适从，如何适应现状，如何面对当代？是满足欲望，还是克制？ 　　我想，艺术是让人愉悦，还是让人思考？我对学生说：“创作不能没有道理，但又不能光说道理。说教似的东西让人讨厌，言之无物又不可取。所以应该先有艺术，然后在艺术中发现和注入道理，先创造出好的艺术，让人在乐意欣赏的同时，不知不觉中了你的道。” 　　2000年7月于中央美院 　　发表于《四川美术学院学报》

作者：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