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十年而已》之后，2018年初，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孙振华先生又出版了一本文集《处处尘埃》。这本文集内含三百余篇千字短文，分社会观察、艺文杂谈、生活百态三辑，这些文章是作者关于生活、文学、艺术、学术等诸多方面的体悟与认识。篇幅短小精悍，语言朴素直白，体现了孙振华先生对世事敏锐的洞察力和高超的文学艺术素养。雅昌艺术网经孙振华先生授权连载《处处尘埃》，《讲究》选自第三辑“生活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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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企业家，年届中年，一次在朋友聚会中很有感慨地说，和婆婆冷战了17年，现在终于握手言和了。“可能是我的年龄也大了，开始能理解婆婆了”。

她是个北方人，大大咧咧，生冷不忌，可她的婆婆却是一个讲究的上海人。婆婆这辈子无论在什么时候，哪怕生逢乱世，也都要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其中一个重要的标志是，头发一丝不乱，如果某一天，儿子看见母亲头上一缕头发耷拉下来，产生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肯定出事了，出大事了，否则，头发绝对是不乱的。

婆婆不化妆不见人，哪怕在厨房里炒菜都是穿着高跟鞋的，她说，打扮是尊重别入，也是尊重自己，穿高跟鞋对女人很重要，她一直要穿到走不动的那一天。她这一辈子不管钱多钱少，家里陈设一定要讲究，就是再穷，家里也要在桌子上铺那种挑花的桌布

这位朋友和婆婆的冷战，其实就是讲究与不讲究的战争。

讲究和不讲究，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讲究有什么好处呢？它让生活充满了方向感和价值感，让生活具有建设性，让平凡散乱的日常生活变得有目标，有秩序。

当然，不讲究也是一种有意义的活法，它不追求人为的秩序，而是散淡、随性，不受理性、法度的约束，任天性而为。

由此延伸，讲究和不讲究也是两种不同的世界观：理性的、严谨的、秩序化的；感性的、冲动的、超越的。

这位朋友说，自己年龄渐大，开始能理解婆婆了；也就是说，她开始意识到讲究的道理所在，准备由不讲究向讲究过渡。这个转变非常合乎自然，也非常真实。

初期的，新的，不定型的东西，包括人物、事物，观念，通常都是不讲究的。而成熟的、完整的，规范化了的东西才是讲究的。

好多年前，去美国参加一个行业的国际会议，那时候对美国还比较陌生，看了相关资料，形成一个印象，美国相对年轻，在礼仪上是不那么讲究的，不像古老的欧洲，有太多的传承和规矩，而自由、随便，正合我意，我是一个从不穿西装打领带的人，喜欢的就是不讲究。

到了美国，一个在加拿大工作的华裔朋友过来帮我做翻译，他见到我的装束之后很吃惊：你还有演讲，怎么可以没有西装领带呢？逼着我临时在超市挑了一套西装，还有领带。待我们两人穿戴齐整到会场一看，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来自世界各地的雕塑家，很少有西装革履的，大多数都是牛仔裤、T恤衫，甚至还有不少五颜六色、千疮百孔的奇装异服。这个朋友搞不懂了，说，你们雕塑界怎么是这样的呢？在我们行业，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这件事很意思的地方在于，人们在有意无意之间，常常给搞艺术的人，从事创意工作的人以某种可以“不讲究”的特权，这种不讲究恰好与他们的工作性质有着内在的契合。这些人的价值不是体现在循规蹈矩上，更多体现在标新立异，突破巢臼，张扬个性，打破陈规上。而另一些行业，譬如金融、法律、服务业，就不能如此。如果他们动不动就打破规矩，这个社会就乱了。

​一个人成熟了，一个城市成熟了，它的规矩就多了。这是好事，但有遗憾。怎么办呢？还有办法的，多重视文化，多发展艺术，多吸引一些创意人群，这样就平衡了。

作者：孙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