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撇捺

间的草根设计智慧

有这样一种文字艺术，横竖撇捺间寄托人们祈福禳灾的期盼，婚丧嫁娶中充满喜怒哀乐的情感；它来源于生活，因字造型，借意抒怀，如同书画同源的道理，充满着观与感、用与赏、情与理的生活哲理；它拉近了凡俗现实世界与精神乐园的距离，展示了匠心智慧的无穷光芒，它就是遗落在民间的一种特殊类别的艺术形式——民间汉字图形。

民间汉字图形是一种文字符号和图形奇妙的结合，范围涉及寿字纹、符箓、花鸟字、合体字以及「福、禄、寿、喜」等吉祥汉字。它利用汉字的基本笔画通过添加、组合、变形、取舍等多种装饰手法，强调汉字的装饰美感和象征寓意，既合乎汉字的间架结构和基本形态，又不仅仅注重汉字的可识性和可读性，体现了世俗不屈的想象力。

潘镜如的《民间汉字图形研究》在博士论文基础上修订而成。在撰写过程中，作者对民间汉字图形进行了深入的田野调研和史料整理，掌握了研究对象的历史脉络与形式特点，以民间文化中呈现出的差异性为思考基点，借鉴美术学、民艺等学科相关理论和研究成果，探讨了其中蕴含的艺术价值及对当下设计的意义，给我们再现了一种非物质文化财富的力量。

◉  清华大学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奖

◉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成果

◉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年度好书

作者潘镜如，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清华大学文学学士、设计学博士，麻省理工学院人类学访问学者，研究方向为当代设计与工艺美术、社会设计。出版著作《民间汉字图形研究》《中国民艺馆：年画雕版》《陕西省宝鸡市剪纸调研报告》。曾主持国家社科基金、国家艺术基金等科研项目。发表学术论文十余篇。

你永远可以

相信汉字的神奇力量

｜雅昌艺术网：关于汉字设计的研究，存在很多不同的维度和视角，能谈谈选择「吉祥汉字」这个切入点的缘由吗？

｜潘镜如：象形汉字造字之初就被赋予天的指意预示凶吉，经过千年洗练，它已演变成一种具有社会认同感的吉祥符号。中华民族经历漫长历史考验，而汉字的使用却没有因为政权的更迭而发生改变，作为世界上唯一还在使用的象形文字，它所形成社会共同体的观念深入人心，让我们有理由相信汉字背后神奇的凝聚力。2014年，我在陕西省凤翔县民间炕头发现一件双喜字剪纸，比翼鸟、鱼钻莲、莲里生子等与「喜」相关的民间吉祥图案娴熟衔接，活灵活现地反映了人生喜结连理、多子多福的向往，这种寓意转化和图形创意可能是当代设计师无法匹及的，由此也引发我好奇，为何不识字的农民能创作出如此生动的作品？为何如「福禄寿喜」吉祥汉字设计如今依然存在？它们究竟为谁而设计？ 这些问题都是我的研究动力。

◉ 左图：根据九九消寒贴内容，从立冬开始，在每个字笔画中写上当天的天气，长笔画长写，短笔画短记。 ◉ 右图：如其中的「春」字，记有「终日凉风侵入皮肤如刀刺」。

｜雅昌艺术网：不论古代文人艺术、宫廷艺术还是民间艺术，不同的时代环境中都出现过以汉字图形为创作内容的艺术形式。能谈谈这个主题的特殊点吗？

｜潘镜如：是的，关于民间艺术的讨论，必然涉及上层文化与下层文化、精英文化与民间文化乃至「文与野」的讨论。民间汉字图形是民间艺人和普通民众共同创作的产物，它不同于上层文化或精英文化对汉字的理解与认知，艺术格调、审美情趣、形式语言存在差异，比如草根大众会通过俗语谐音、祥禽瑞兽、字符神咒等贴近生活的题材进行创作表达，这与古代文人使用汉字的方式大相径庭。当然，民间汉字图形设计中也不乏个别诗词格律的借用，雅俗共赏是它在民间美术中的一个特殊点。

｜雅昌艺术网：民间汉字图形与现代字体设计相比，有哪些异同和启示？

｜潘镜如：中国农耕文明造就了物竞天择、靠天吃饭的设计意识，在这种吉祥诉求下完成的设计，是在人性本能驱使下，不计较金钱利益的行为，和现代商业品牌中出现的字体设计动机截然不同。这种带有本能意识的动机，也使民间艺人具有了设计者和使用者双重身份，他们在个人、家庭和家族利益支配和驱使下，完成了汉字图形设计构思、实践、使用的全过程，影响甚至波及到东亚设计圈。我们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尝试创作吉祥喜庆题材的作品，全民设计的这种氛围，有利于美育培养和社会和谐。

◉ 图为：韩国民画中「孝悌」二字。受朝鲜时代儒教伦理观影响，「孝」字中描绘了鲤鱼、冰、竹笋、竹薮、琴图像，代表卧冰求鱼、哭竹生笋、扇枕温衾等中国孝义有关典故。

｜雅昌艺术网：作为一名大学教师，你是如何把此类研究体现在你的教学实践当中的？

｜潘镜如：我会在视觉传达设计类课程中强调熟读精思的能力，希望当代的大学生能够在大浪淘沙的历史选择中吸取营养，养成独立判断能力。我会引导吉祥汉字设计并非一蹴而就式单纯视觉输出，也不是因袭陈规的复古描摹，而是希望作品中注入学生们对「幸福」的新时代理解。在学生作品中，我看到了瑞雪兆丰年的喜从天降，或是福禄寿喜四星高照的高光荣耀，又或是柏禄丰年的加官进禄。我还鼓励学生们把技术作为内容的一部分，以不背离文化叙事为前提， 加入当代的视觉效果，讲好吉祥故事。

◉ 图为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视觉传达设计历史与精读课程作业  ◉左图作者：李晨雪   ◉右图作者：崔瑞熙

｜雅昌艺术网：民间汉字图形的设计介于当今「传统装饰」与「现代设计」之间，未来有什么优势可以保持生命力？

｜潘镜如：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现代设计对象普遍定义为现代机械化、大批量、按工种分工的互换式生产方式生产的各类产品，难免出现资本驱动下的急功近利，缺少情感气质。而民间汉字图形设计理念中对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物、物与物之间关系具有充分的考量，我归纳为：适应、适用与适度三个特征。分别代表：创作者主体地位的转化、物宜工巧的设计目标与设计文化情景的营造。这三种「巧适」过程，与后工业时代某些破坏自然、征服自然、毁坏生态的消极影响形成对比。作为设计师，既需要了解本民族文化艺术的思想蕴含，又要与时代发展并进，积极寻求多样性文化在语言上的互补。

乡土中国里的

民间汉字图形研究

挖掘民间汉字图形所蕴含的文化价值 

汉字图形蕴含了丰富的设计要义和中国传统设计文化的本元规律。民间文化造就了汉字图形特定的艺术面貌，并使其具有特殊的文化价值和审美功能，开辟了有别于官方书体的审美趣味。吉祥观念是汉字图形生命力的所在，它们的存在为民众生活注入了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由此所诱发的汉字图形的创作欲望，成为民间汉字图形不断延续、不断丰富的源动力。

◉ 图为：天下太平春牛图，苏州桃花坞木刻年画。《春牛图》是中国古时用来预知当年降雨量、干支、农作收成的资料的图鉴，象征古人时间智慧。「天下太平」四字中填入天官赐福、喜花、蝙蝠、圆寿图案、暗八仙等吉物。

民间汉字图形「设计者」与「使用者」为一体的创作模式和吉祥祈愿动机，支撑着巧妙构思、艺术旨趣和工艺技巧的延续，成为一种将吉祥意识置于形式之上的审美。那些早已被既定好的吉祥汉字图形，多从内容出发，与众多历史题材结合，基于文字的形态进行创作。在强大情感意念支持下，附和普遍价值认同，达到形式与内容之间的合理统一。

◉ 左上图为民间花鸟字「龙」字  ◉ 右上图为古代鸟虫书「仙」字 ◉ 左下图为民间合体字「福禄寿喜」◉ 右下图为木版画「发」字

探究汉字图形创意与技艺的逻辑关系 

有别于其他的民间艺术，汉字图形以多样的材料媒介、技艺手段和广泛的艺术题材呈现出更为丰富的艺术特征和面貌。专著着重挖掘民间汉字图形技艺的美学价值，梳理创作题材和手工艺对汉字图形艺术的重要影响，提出「因材施艺，因技赋形」的独特观点，以及所引发的设计思维、设计方法、设计风格之间的矛盾冲突和必然联系。

◉ 图为：中国民艺馆收藏_山西农家高粱梗编织的双喜字蒸锅锅盖。不仅充满汉字构形的巧思，还反映了民间艺人就材加工、量材为用、适用为上的可持续造物智慧。

在以民间手工艺为主的技艺实现过程中，偶发的匠作细节的处理，使汉字图形样式产生变化，这种工艺实践促使了汉字图形样式上的出新。与此同时，借助不同的技艺载体来表达相应的样式，其原因主要源自于民间艺人对文字自身的条件与对制作工艺的选择和把握，而不是完全依赖于如我们今天所设定的设计构成方式或者是古人所言的尺规界画，超出了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重道轻器」的价值鉴赏准则。

◉图为：中国民艺馆收藏 _双喜字印染包袱皮。双喜字呈上下对称排列，四种色彩巧妙搭配，与花朵图形相得益彰。

为当代视觉传达设计提供线索与思路

民间汉字图形与当今「字体设计」的设计规律及创意方法有其相似之处，但二者在设计的主体、对象、工具、材料和应用方式、功能等多方面存在着诸多区别。对于字形的改造途径，一个着重从文字间架结构规律中寻找突破固定形态的表现手法，另一个则侧重于从文字内容所表达的含义来深化文字的意象特征。二者的相同之处，都是基于对文字理解基础上的再造活动。

◉ 图为：2020年福建平面设计师协会主办的「福」字年俗文化征集比赛，365个优选征集来的「福」字被做成日历，馈赠中传递吉祥文化。

民间汉字图形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人的精神世界的丰富、艺术与生活的交融。我们从民间汉字图形的设计中吸取精华，在现今的设计中处理好人内心世界、与自然造物和社会之间相互依赖并制约的关系，是值得关注的。专著结合符号学、设计学、民艺学等理论，对民间汉字图形多元设计思维的当代设计转换进行了新的阐述，对于中国设计本土风格和语言的生成与凸显，剖析汉字与设计思维、设计品位和设计内涵的内在联系亦有实际和现实意义，为中国设计的风格形成与审美范式的建构和发展提供参照。

◉ 左图为：以两岸沟通、造福同胞为主题的「福」字海报招贴。十一个对话框组成的福字突出了交流主旨。◉ 右图为：以吉祥含义英文字母构成的「福禄寿喜」四星迎春字母海报。

形象思维对

理性思维的抗争与妥协

◉ 以情为寄的表达  ◉以物载文的制作

◉ 作者田野调研七省二十四县区 

◉ 挖掘古籍文献资料补充学术释义

▋第二章  民间汉字图形的产生背景

● 第一节  以物载文的制作基础

1 . 工艺和材料的流变

2．文字与纹样的一体性

3．民间创作工具的革新

● 第二节  以情为寄的观念表达

1.「字象」俗信的传承

2.「福禄寿喜」吉祥观念

3．民俗活动的心理寄托

● 第三节   创作主体的多样

1.  民间艺人的主体作用

2.  精英文化阶层的参与

3.  宫廷工匠的流动影响

第三章  民间汉字图形的题材与构思

● 第一节 祈福纳祥的功利诉求

1.  神祇形象的直接表述

2.  祥瑞物象的互渗表达

3.  符箓图形的抽象符号

4.  社会变革对题材的影响

● 第二节 上层文化的审美意趣

1.  文学典籍的插图叙事

2.  古代鸟形书体的延续

3.  文人竹梅题材的演变

4.  回文的图像式阅读

第四章  民间汉字图形的技法与样式

● 第一节  民窑陶瓷中的汉字图形

1.  民窑陶瓷明代的一笔书装饰

2.  民窑陶瓷清代的程式化图样

3.  民窑陶瓷样式及造型变迁

● 第二节  民间织绣中的汉字图形

1.  民间织锦 : 万字纹经纬运用

2.  民间刺绣 : 粉本图文出新

3.  民间织绣秩序及样式变化

● 第三节  民间雕刻中的汉字图形

1.  民间木雕 : 巧组图案

2.  民间石刻：规矩适形

3．民间砖雕：模范统一

4．技术理性和文化氛围营造

● 第四节  民间版画中的汉字图形

1.  雕版印刷 : 印绘一体

2.  石印版画 : 洋为中用

3.  质朴到精细的风格折中

● 第五节  民间剪纸中的汉字图形

1.  喜花剪纸 : 双喜字剪纸花样

2.「熏样」传播产生的风格转化

第五章  民间汉字图形的多元设计转化

● 第一节  从造字到用字

1. 音形中介与符号能指

2. 取象示意与符号所指

● 第二节 从「图文并茂」到「语图重构」

1. 「字与形」的模件设计

2. 「字与体」的构建设计

3. 「字与图」信息互换设计

● 第三节 从「天地人和」到「巧适事物」

1.  适 应:  创作主体地位的转换

2.  适 用:  物宜工巧的设计目标

3.  适 度:  设计文化情境的营造

◉ 第二章第一节图片：殷伟《福：中国传统福文化》、唐家路《福禄寿喜图辑》；第二章第二节图片：《湖南民间美术全集》；张道一《传统民间美术字—美哉汉字》 ◉ 第三章第二节图片：吕胜中《意匠文字》  ◉ 第四章图片摄影地：中国民艺馆  ◉ 第五章第一节图片作者：网络作者；第二节图片作者：廖波峰；第三节图片作者：刘叶宁。

 ◉  内涵中国乡土汉字世俗化意匠审美

 ◉  设计学博士研究生学位论文规范

 ◉  选取600多张图片制成插图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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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昌编辑｜  ……

书封设计｜ 立入禁止工作室

摄    影｜  李炎、 陈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