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罗刹歌八解

  彭 德 

刀郎新歌《罗刹海市》，可从八个层面理解。

音乐层面，众人都是外行，不过打动人的音乐常常没有内外之分，惟有学院派和非学院派的讲究。纵观乐坛，学院派除了炫技，有灵魂的音乐几乎为零。他们唱的只是无病呻吟的虚情假意或鸡零狗碎的气量。刀郎之歌是否出自民歌和山歌并不重要。每次改朝  换代，宫廷恢复礼教音乐，往往采自民间山野，人称“礼失求诸野”；而被视为民乐的南音，源于大禹之妻思念老公的情歌《候人》，实为夏代的宫廷音乐。

文学层面，受众显然超出了音乐层面。更多的人谈论这支歌，津津乐道的是歌词。乍一听，歌词扑朔迷离，携带出聊斋逸事，携带出成语典故，还有世说新语式的八卦旧闻。古代诗歌广为人知的是谣谶，通过童谣之类的顺口溜和民歌，表达突变时代先知们对社会前景的预言，包括人们对不确定的新的或变异事相的恐惧。

情绪层面，自然同刀郎遭遇相关。不过如果仅仅牵扯歌手的恩怨情仇，这歌不会受到全社会的持久关注。凡是引发广泛议论的对象，必然是触发了社会共鸣。

社会层面，在于刀郎之歌揭穿了现世。人类历史上绝少有一个时代像当今世界充满罪恶，尤其是对罪恶的掩饰和罪恶观的颠覆。有人以为在唱中国，有人以为在唱美国，有人以为在唱德国。人间没有乌托邦，你我他都面临同样的困境。

文化层面，尽管只是少数学者的意见，却有可能穿透全人类。人作为基因的表现形式，主要特征是自私、排他和欲望无止境。这决定了人的品性。文明时代的人必须抑制私欲和排他才会被认可，结果就有了真假圣人，就有了行善和伪善。刀郎之歌，将人类的文化肿瘤含蓄却血淋淋地撕开了。

学术层面，涉及罗刹国寓意的是国家的异化。二十六岁时，马克思撰写《一八四四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演绎了黑格尔的异化理论，进而成为西马的核心观念。异化理论的基本思路是人的异化，即人会走向自己的反面。西马固然和中马立足点不同，但它在揭示资本的负面作用的同时，也对所有推行市场经济的国家所出现的异化现象敲响了警钟。

哲学层面。维特根斯坦生前打死也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上十亿刷抖音听歌的中国人都知道了他的大名。西方哲学分三大阶段，其一是两千多年前兴起的本体论。与之相关的两两对应的范畴习见于中学课本，诸如现象与本质、唯物与唯心、真理与谬误之类界线分明、非此即彼的二元论命题。其二是认识论，即对认识的方法和可能性的研究。其三是语言哲学，比如维特根斯坦就热衷于探讨贴切表达对象的语言和语言的局限。老维的名言是：凡是不能说的就应当保持沉默。这话能针对刚愎自用并成天发指示的各界话痨。

最后是宗教层面。刀郎的歌不涉宗教，但解读者可以涉及。比如佛教认为五蕴皆空，即物象、感受、思维、意志、认识都是虚妄，主张统统放下。放下就是悬置，不理不睬不过问。刀郎不是宗教信徒，否则他不会写和不会唱这首满含感情色彩的歌。一旦写了和唱了，就会引发上述层面的思考。

每个层面都有不同的切入角度。比如文化传统层面，刀郎讽刺的现象从古至今未曾中断。拆字的方式则源于汉语文字学，多见于汉代谶学，历代袭用。比如宋哲宗无子，物色继位者，有道人写下“吉人”二字，于是其弟赵佶继位，是为宋徽宗。佶者，吉人也。朱元璋打算建都西安，营造围困敌军的瓮城，四面高墙的瓮城只栽树木一株，寓意“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