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1985年主编《美术思潮》，1994年主编《美术文献》，出版专著《中国美术史》《中华五色》和评论集《视觉革命》《中式批评》《彭德自选集》《西安当代艺术》；曾为《美术》《画刊》《现代摄影》《摄影》《艺术与时代》《新建筑》《中国艺术》《中国书画》《当代美术家》《艺术当代》《清华美术》《艺术教育》《荣宝斋》《世界艺术》《焦点》《今日名流》《中国美术报》《美术报》《文艺报》《中国文化报》《侨报》、雅昌艺术网、艺术国际网、九九艺术网撰稿人；1995年主持中国油画家12人赴美展览，2002年策划首届中国艺术三年展，2006年策划当代美术批评模式探讨会，2017年策划中国当代艺术研讨会；2018－2022年，策划三届“终南论坛”；现为西安美术学院教授。

彭德先生采访录

1.“我是一个杂家”

20世纪以来是一个专业时代，我却从来没有一个特定的专业定位。如果非要把我分类，我是个杂家。除了美术我还关注其他各个方面，比如说考古学、历史学、未来学等。有一次我总结了一下：我对十一个领域都感兴趣。这个时代对杂家是不感兴趣的，学术界都是专家。而时代却是需要杂家的，在今天专业知识很容易获得。在我年轻的时候，老师总强调知识就是力量。现在知识不是力量，对知识的整合才是力量，这一点非常之重要。因为现在随便百度一下我们关注的对象，就会找出比我的回答更准确的答案。但整合知识不是专家的事，是杂家的事。

2.关于理想

每一个时代都有它的理想。所谓理想在我看来，就是理性的痴心妄想，是超越现实的梦想。年轻的时候我画了一幅招贴画，当时叫宣传画。这幅画的标题叫《青年们，奋发图强，做当代科学文化的巨人》，这就是我的理想。我那幅画里面画了六个伟  人，中国三个，西有三个。西方的三个人是达芬奇、爱因斯坦和居里夫人。你说我达到他们的境界了吗？当然没有。所以说我的梦想或者说理想没有实现。理想的破灭是人生的常态。没有一个人，包括皇帝都不能达到他所理想的境界。理想永远在视平线之外。

3.“我是书斋型艺术批评家”

我原来也是画画的，当批评家是因为我觉得画画只是个技术过程。按照克罗齐的观点：“当我们在构思艺术的时候，艺术就已经完成了。把它搬到画布上面那是个技术过程。”我觉得这个过程太费时间，从事批评却可以用一支笔来表达我的想法。这个想法可以比绘画更加快捷地来展示我的思想。当时中国的艺术界、文化界都非常之僵化和落后，批评更具有一种穿透力。

杂志社给我约稿都要我写当代，都要我写批评。其实我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关注传统，这一点很多人不知道。书斋型批评家可以排除很多利益关系。我面对当代艺术就像面对古代艺术一样，我和它们没有感情、没有纠葛、没有利益牵连。我可以自由地发表意见。我可以自由地评价古人，同时我也可以自由地评价当代人。没有什么顾忌。这是它的好处。缺点就是你不在现场，你就会缺失很多东西。因为艺术除了那幅画以外，或者那个装置、那个影像以外，它周边的氛围你不知道，这是有缺陷。这两种批评方式都需要。

4.艺术演化论

我在1992年写过很下功夫的一篇文章，题目叫《艺术进化论》，比较准确的表述应该是《艺术演化论》，就是严复《天演论》的那个演。演化和进化是有一些区别的。进化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你是进步的，艺术有时候它不是进步的，有时候它是退步的，有时候它不进不退。那篇文章是我批评观的一个思想背景，基本的思想就是艺术的进化或者是艺术演化中，人类的感觉是不断展开的一个过程。在这个展开的过程中，我们不是以否定传统艺术作为艺术发展的前提。这就像旅游一样，我们走到一个新的景点，有了新的感觉，并不意味着对过去的景点的怀念。对过去的我们仍然会怀念它，但是如果你总是停留在过去美好的景点上面，那么艺术就停止了。你也就不是一个艺术家了。

5.关于当代艺术

当代艺术就是每一个时代的先锋艺术，很多人问“我们是当代人，我们的艺术为什么是当代艺术”。当代艺术是一个学术概念，它排除了学院派艺术、古典艺术、民间美术和儿童美术。我对它的定义有三个条件：第一是新观念，所谓新观念，就是东西方思想家从来没有涉及过的观念。第二是新形态，就是它的艺术形式、艺术表达的方式是前无古人的；西方没有过，中国也没有过。第三是新的载体，比如现在的新媒介艺术。当然用这三个标准来衡量，全世界能够满足这三个条件艺术家可能不超过一打，中国几乎就没有。这就像我表述的理想(一样)，理想不存在现实之中，但它必须在现实之中作为一个期待的对象，你期待它。你没有这个期待，你就是个庸人，你就是一个行尸走肉，你就是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一个生灵。

6.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现状的看法

我对中国当代艺术不是太看好。中国当代艺术的思想资源都来自于欧洲和美国。

中国当代艺术界有很多人没有灵魂，他们模仿甚至是照抄。在80年代当代艺术是一种摧毁一元化的工具。学院派的艺术在临摹前人作品，古典艺术也在照抄之前。于是，我们用西方现代艺术来打破这种规矩。这是没有问题的，它是个工具。但是时间发展到现在已经过去40年了，中国当代艺术应该有自己的灵魂，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当然中国的思想界，也从来没有给中国的当代艺术提供思想之源，我们是整体的差。

我们为什么要追随西方的学术思想，就是中国没有相应的学术思想。而艺术家不可能是艺术的创造者同时又是一个思想者。这很困难。所以说到底中国的当代艺术是一种亚文化现象，是欧美当代艺术的乡下版本，很粗糙，很低档。当然里面还是有些杰出的作品。

要解决现状面临的问题，首先需要文化整体的推进，思想界、文化界，包括整个艺术界。我说的艺术界包括电影、戏剧、音乐、舞蹈、文学等各领域，都应该推进，推进到和西方现当代水平相当的地步。这时候中国就会出现具有独立意义的思想家、文学家和当代艺术家。这一点当代艺术界已经觉察到了，但需要一段时间，或者说这样的人已经出现了，但是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浮在面上的人不一定就是一流的。

7.关于世界艺术现状的看法

世界艺术现状我同样比较不看好。不看好的原因，举两个典型的例子：一个是美国的昆斯,一个是日本的草间弥生。这两个人的作品举世闻名，但我特别不喜欢，因为没有灵魂，没有思想，徒有其表。昆斯(和草间弥生的作品都)是商业化，现在中国的很多当代艺术作品都具有明显的商业化色彩。它们没有穿透力，只能取悦人们的眼睛，但是不能打动人的心灵，打动心灵的作品特别之少。这是整个中国当代艺术和国际当代艺术的一个通病。每一个时代杰出人物毕竟是极少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