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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红尘巡展香港当代美术馆开幕

  水魔方——赵红尘“次方水墨”的艺术启示

  时至今日,当代艺术的发展总给人一种穷途末路的印象,不管在西方还是东方。中国的当代艺术虽然总是跟在西方后面亦步亦趋,但大致也走完了它该走的各种路径。这其中,观念艺术和行为艺术、装置艺术等,由于其大胆地突破传统艺术之一切“艺术”的方面(包括技法和实施技法的个体性技巧与能力),在给人们带来最初的新鲜感和视觉冲击力之后,正在逐渐丧失其艺术的吸引力。更加令人不安的是,它们所带来的最严重后果其实直指艺术的死亡。

  当代艺术的困境和文学一样,既跟全球性的文化困境有关,同时也是它自身发展的必然性逻辑后果。所谓全球性的文化困境,固然其原因和表现都复杂多样,但个人认为其核心乃是人类的观念与思想演变与其生命实践进程之间的巨大差距,简言之就是思维与实践、思想与经验之间的差距,而且它在不断地扩大,因为思想或者观念是历史的累积,而人的个体经验(包括艺术技巧)却每一次都必须从零开始。这种历史状况的直接艺术后果就是,我们即便愿意继承传统也不可能真正地拥有传统,更谈不上发展传统,人的生命的有限性规定了这一点。于是在传统面前另辟蹊径,就成为当代艺术最好的自新之路。

  一切艺术传统形成与发展的内在动力无非是有为与无为,或曰人为与自然之间的张力。中西古典艺术向现代艺术转化的内在动力即是当人为(即一切艺术的规则与技巧)发展到临近极限——即趋近于“自然”的理想,西方的写实主义已接近于现代的摄影术,东方的写意艺术已趋近于现代的抽象派——而又不可达到极限之时,对有为或人为的放弃:观念艺术、行为艺术、装置艺术等莫不如此。这其实是让艺术回归真实和自然的终极一跳。我们尚不知道当代艺术对极限的突破到底是凤凰涅槃还是一种自杀行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艺术的新生不会逻辑性地自然到来,它依赖于有为的艺术家在艺术实践中一次次地再出发、再突破,从而开拓出艺术新的生命空间。

  赵红尘近年的艺术创作表明,他正是这样一个不断提出新的艺术理念并不断开辟新路的艺术家。他对个性化艺术符号的发明(“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的人物画系列)、对绘画工具和材质的突破(“素画”的发明)、对中西文化和宗教思想的艺术性综合(大型艺术展“主”)等无不证明了这一点。但是,这些都只是他的艺术思想掘进中的一个个必要的印迹而已,最重要的时刻降临在2013年。

 

  是年3月,赵红尘展出了在形制上超越古今的巨型水墨《水之梅花》,这幅长49米高1.6米的水墨设色作品及其一系列副画(类似于乐曲中的副歌),将中国水墨的传统技巧发挥到了极限:除了局部的梅花枝干的轮廓之外,几乎彻底放弃了用笔,采用传统“泼墨”法和“滴洒”的方式完成。泼墨或者滴洒,主要利用的是水、墨和宣纸的自然属性,让它们在渗透中形成某种天然的艺术效果,从而消除人工描绘的痕迹,显然它所表现的依然是对“自然”境界的追求。虽然这种创作方式同样考验着艺术家对水、墨、纸等材料的物理特性的把握程度和对表现对象的外在形体的认知和抽象能力,不会完全离开艺术家的主体创造能力,但是这种实验仍然是异常危险的,它完全放弃用笔,放弃艺术家与其创作对象之间的触感,可能颠覆传统的艺术观念,甚至导致艺术的死亡或终结:当把传统艺术的最核心因素颠覆之后,虽然可能产生新的东西,但是否还可称之为“艺术”就值得商榷了,比如“行为艺术”一直遭到许多人的质疑,原因就在这里。

  如何让艺术在通向“自然”的同时,并不走向其自身的终结?也就是说如何在将艺术引向“自然”的途中同时完好地葆有人类的本质性力量、既达到自然的境界而又仍然还是艺术呢?换句话说,艺术家如何面对有为与无为、用笔与无笔的两难选择?因为彻底的“自然”,必须无笔与无为,如果有笔有为,则必然留下人为的痕迹。从技术的层面讲,其核心问题就是,如何将有笔化为无笔,将有为变成无为?赵红尘的最新系列实验作品《次方水墨》终于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为艺术的发展开辟出一种新的可能性。

  何谓次方水墨?赵红尘说,“次方水墨是一种新水墨,准确地表述应该是一种完全区别于旧有的新水墨创造模式,是这种创造模式创造的和而不同的同一幅作品的N次方孪生作品。这个创造模式很简单,灵感来自古人的叠纸游戏,将N张宣纸整齐重叠在一起,然后在最上面那张宣纸挥毫作画,让水载着墨彩以‘渗’的形式层层渗透N张宣纸,自然晾干后再层层揭开,完成N幅半是人为半是天意的水墨‘渗画’。这种创造模式创造的每一幅和而不同的作品既‘似非而是’又‘似是而非’,把水墨之水的属性推到极致,造化出一种意蕴天成的新水墨画。”

  表面上看来,“次方水墨”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中国传统的书画艺术显然都是利用了水的渗透性,但是这里面其实有一个思维上的倒转:中国过去的书法和绘画理论,一直强调的是宣纸作为“纸”的吸纳性,很少谈及“水”的渗透性,所谓“文房四宝”是指笔墨纸砚,其中并没有水。这真是映证了老子的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次方水墨”则是对“水”的重新认识和发现,或者说借助于水之魔法,完成了一件件“水魔方”——一次性完成的N件作品如果在空间中前后竖立排列,就形成了一个艺术方阵或称艺术魔方。笔者由此想到,这样的画在装裱时也许应该同时保留其正反两面,最好不要加衬,因为每一张画的正反两面效果不同,这样实际存在的不只是N件,而是2N件作品。展出时也最好不要挂在墙上,而是按顺序于空间中直立摆放,这样才能看出所有作品的完整效果。

 

  的确,中国传统的艺术理论要么谈论笔墨和技法,要么没完没了地谈论大而无用的艺术之“道”,极少有人提到用“水”的问题。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明人唐寅就曾注意到水的温度对用墨的影响:“作画破墨不宜用井水,性冷凝故也。温汤或河水皆可。”(唐寅《六如画论》)清人松年撰《颐园论画》也谈到“用水”问题:“余苦殚学力,极庶专情,悟得只有三等妙诀:一曰用笔,一曰运墨,一曰用水,再加以善辨纸性,润燥合宜,足以尽画学之蕴。”“万物初生一点水,水为用大矣哉!作画不善用水,件件丑恶。尝论妇女姿容秀丽名曰水色,画家悟得此二字,方有进境。第一画绢要知以色连水,以水运色,提起之用法也。画生纸要知以水融色,以色融水,况瀋之用法也。”这里已经注意到了“画绢”和“画生纸”的不同,其出发点在于“用水”的技巧。文中的“生纸”大约就是宣纸或者生宣。传统艺术对“水”的自觉大抵也就止于此了,其实他们都还不如老子的认识深刻:“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至于水之“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如何真实地体现在艺术创造上,则要等到“次方水墨”的出现。

  “次方水墨”对水的利用,要点在于它的融解力和渗透力。首先是要将墨很好的融解,其次才能够带着类似于分子化效果的墨穿透宣纸所固有的物理缝隙,层层晕染,完成N次方的创作。赵红尘在实验中已经发现,墨的融解和渗透程度都很强,而其它颜料相对就较弱,从而给设色过程带来了影响。这已经充分说明了中国水墨画的特长。

  究竟“次方水墨”所蕴藏的艺术发现有何意义,也许今日言之还为时过早,对任何一种新的艺术方式可能产生的后果的全面认识都需要时间,需要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来考察其对艺术的多方面渗透和影响。但是,其中某些重要的启示,还是可以想见的。

  首先,“次方水墨”既继承了传统又超越了传统。许多当代艺术在应对传统时走向了极端,在放弃笔墨的同时,使得艺术中无“艺”亦无“术”,画不再是“画”出来的,而是制作出来类似于工业品的东西。“次方水墨”则一方面全面地回归传统,另一方面彻底突破了笔墨对传统艺术的限制。其最表面的一幅画作可以由艺术家任意控制,既可不用笔,也可从头到尾完全用笔来完成,它在画家的意志指引下完成自身,同时为下面的若干张画提供基本的物像轮廓或者基本影像形状。在这个过程中,画家的笔力控制异常重要,因为其“力”要通过笔对纸张的压力和摩擦,以水带墨,层层下“渗”,才能在下面的画纸上留下主体构思的基本痕迹。但同时,由于笔与下面的纸张并无接触,而是完全依靠“水”的纵向渗漏和横向氤氲之力,即以自然之力来完成,所以彻底告别了人为,达到真正的“自然”之境。由此,传统绘画的“墨分五色”进一步发展为更为丰富的、虽可辨认却又无法实际指认的无数个层次,因为它们之间的过渡已完全没有痕迹。最后,呈现在观者眼前的画作便既能辨认出由人的意志控制而产生的表现对象的模糊影像,但其颜色纹理则有如大理石纹或木纹般的自然天成,绝对没有任何人工痕迹。

 

  其次,“次方水墨”既体现了艺术的当代性,又回应和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当代艺术的普遍难题。“次方水墨”的N张作品中,从第二张开始便彻底告别了传统艺术的笔墨技法,体现出艺术观念上的高度自由,同时其画面效果既可以是绝对的抽象——如果画家在第一张就采用抽象画法的话,也可以是具象事物的模糊化或抽象化。也就是说,这样的画既可以肯定是“画”出来的,又可以全然地否定,两者都对,即画家所谓的“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或者说是即非,非即是,既是人为又不是人为,既是自然又不是自然。这就解决了当代艺术家在用笔与无笔、有为与无为之间的两难。从艺术史的视野看,则既挽救了传统艺术也挽救了当代艺术,通过双重拯救避免了艺术终结的命运。

  当然,“次方水墨”在回应当代艺术的困境时并不能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问题,它只是方案之一或者说它开创了未来艺术的可能性之一种。显然,这一方案只能针对中国水墨画,暂时无法应用于油画或其它画种,除非将来有新技术能够改变画布和油画颜料的特性,但那样的话还是不是油画呢?即便是针对水墨本身,“次方水墨”在成功的同时也提出了许多新的问题,既有材质方面也有技术方面的问题,比如可否用其它溶剂或混合溶剂来代替水?宣纸是否也可由别的材料代替?画家在创作中如何才能更精确地控制水的温度、墨的浓度、笔的力度,从而达至最理想的效果?这些都还需要通过反复的实验来加以认识和总结。总之,艺术的命运掌握在艺术家的手里,只要有更多的像赵红尘这样的艺术家出现,未来的艺术一定会呈现出更多乃至无限的可能。

作者:向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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