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双眼睛也在说话，睛光里荡起，心泉的秘密。

——徐志摩

上世纪初的旧上海，是乱纷纷的纸醉金迷。是花样年华的舞台。是青春的坟墓。

在我的梦里，有两个人，永远不会老去。

其中一个，便是陆小曼。

如果没有那一场轰动了大半个中国的恋爱，她的名字，或许不会这般家喻户晓；

但如果没有那一场恋爱，她可能，将以一种截然不同姿态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1903年，陆小曼出生在上海一个殷实的家庭里。

她的父亲是国民党员，做过司长、参事；母亲擅长工笔画，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含苞待放的美丽，过目不忘的聪颖，陆小曼是上天眷顾的那个宠儿。八个兄弟姐妹都不幸夭折后，父母将万千宠爱都给予了这唯一的掌上明珠。

她是标准被“富养”的女儿，性情骄纵，但是单纯可爱。陆小曼喜欢漂亮的衣服，精致的菜肴，爱跳舞听戏打麻将。当时与她并称“南唐北陆”的唐瑛这样写陆小曼的生活：

她有十口镶金大衣箱，昂贵的裘皮大衣挂满大橱；最喜欢的一件旗袍，上面镶满红宝石和金丝线；有专配的裁缝；但凡法国贵族小姐所有，她一应不缺……时髦和前卫水平，旁人无法企及。

但“富二代”陆小曼小姐，也有着与她身份匹配的精英阶层的见识学养。她就读于法国人创办的北京圣心学堂，精通英文和法文，弹得一手好钢琴，尤其长于绘画。传统文化亦是了熟于心，会唱昆曲，能写漂亮的小楷，古文功底深厚。

上中学时，她的画作便被来母校参观的法国人以200法郎的高价买走；17岁，已被北洋政府外交总长顾维钧聘为外交翻译，闻名北京社交界。

相传徐志摩的表弟金庸笔下，那个古灵精怪的俏黄蓉，便是以陆小曼为原型塑造的。

被娇宠惯了的陆小曼，骨子里有种天成的无知无畏。在那个保守的年代，她一言不合就离婚，顶着风漫全城的流言下嫁诗人徐志摩；她从没刻意追求五四后烂大街的“婚姻自主”、“女性独立”的口号，却不经意把它实践到底。

陆小曼从心出发的选择，验证了爱情对于婚姻幸福的重要性。徐志摩宠她宠上天：她吃不完饭，可怜巴巴唤一声“摩，你帮我吃”，徐便不管饭凉胃胀帮她吃完；每日里回卧室懒得爬楼梯，徐志摩便日日背她上楼。

但对于物质的一窍不通，也给这幸福埋下了隐患。从前的陆小曼不缺钱，因而不爱钱。好莱坞请她演电影，一次寄来5万美元佣金，她正谈恋爱，走不开，便一点不心疼地寄还回去。

婚后的陆小曼依旧挥金如土，却给家庭造成了巨大的负担。她每月要花掉五六百大洋（相当于现在的25000-30000元），加之身体不好，又染上了鸦片。徐志摩这样一位有名的诗人，竟连件衣服也舍不得买，成日里穿着破了洞的衣服授课、撰稿，在北京、上海两地辛苦奔波。

1931年，赴北京的行程中，徐志摩遭遇空难，临死时还带着陆小曼的一幅画稿长卷。

那个乱世，平淡故事里的事，离别的吻，互道珍重的晚安，最后都是传奇。

陆小曼的母亲后来说，“小曼害死了志摩，也是志摩害死了小曼。”

前半生的陆小曼，是温室里的花。她走向哪里，哪里就有春天。

而后半生，她都将生存在严冬里了。

听闻噩耗几度晕厥，两月间形销骨立。别人都以为她会从此衰败颓废下去，她却奇迹般重生过来。

陆小曼立定志向，要将人生变个样。《哭摩》中，她这样悲泣：

我本来一百个放心，以为有你永久在我身边，还怕将来没有一个成功么？谁知现在我只得独自奋斗，再不能得你一些相助了，可是我若能单独撞出一条光明的大路也不负你爱我的心了，愿你的灵魂在冥冥中给我一点勇气，让我在这生命的道上不感受到孤立的恐慌......我决心做人，我决心做一点认真的事业，虽然我头顶只见乌云，地下满是黑影，可是我还记得你常说“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力”。一个人决不能让悲观的慢性病侵蚀人的精神，让厌世的恶质染黑人的血液。

这“爱的宣言”令人动容。前半生，她在爱里生活；后半生，她要为了爱拿起画笔。

只因徐志摩曾屡次劝慰“你不该浪费了自己的天分”，只为做一个“你一向希望我所能成的一种人”。

陆小曼的后半生，脱下曾经最爱的华美衣裳，终生素衣。她不再懒惰，拜贺天健为师学习山水，拜陈半丁为师学习花鸟，在笔墨丹青里消逝光阴。

徐志摩最爱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因为辛劳竭虑，日渐蔓延了细碎的纹路。无尽的日子，无边无际的哀愁。寒夜里病痛，走不下去时独自承担。她的难熬，我们都已无从去猜测了，再没了那枝生花妙笔为她记录心情的点滴。

1933年的清明，陆小曼独自一人，最后一次来到硖石，给徐志摩上坟。她不忍再看这让她甜蜜又伤心的故地，望着婚后曾与徐志摩小住的中西合璧的红色房子，写下一首小诗：

肠断人琴感未消，此心久已寄云峤。

年来更识荒寒味，写到湖山总寂寥。

陆小曼早期的画，柔美秀丽，幽远淡雅，笔墨中透着灵魂的清澈。她画江南盛景，“烟笼寒水月笼沙”，云雾迷蒙，山林掩映，清淡冲灵。徐志摩死后，她的画风渐入苍茫之境。

人们津津乐道她的故事，却忘了她还会画画。事实上，改变了前期“玩票”的心态，陆小曼后半生创作颇丰，代表作有《江边绿阴图》、《归樵图》、《黄鹤楼图》等。1941年，她举办了自己第一个个人画展，展出山水、花鸟作品100多件。1949年、1955年，陆小曼的作品两次入选全国美术作品展。1958年，她加入上海美术家协会，后成为上海中国画院的专职画师。

她因爱情被众人铭记，人们永远记得那张明媚的脸，悲哀故事里的泪水涟涟；亦因爱情被众人轻看，人们遗忘了她的诗、她的画，她涂上油彩立于舞台的绝代芳华。但她都已不再理会了，只用艺术缅怀爱。那个人在天上俯视，看到会笑，会欣慰，她也就满足了吧。

陆小曼画作欣赏

陆小曼山水卷 浙江美术馆藏

陆小曼山水画卷大幅。徐志摩飞机失事时的唯一遗物，其中有胡适的题跋（当时徐志摩带着画卷北上，请友人们为画卷题跋）。

胡适在陆小曼山水卷上题跋

内容是一首打油诗：“画山要看山，画马要看马，闭门造云岚，终算不得画，小曼聪明人，莫走这条路。拼得死功夫，自成真意趣。

也许怕陆小曼看了不高兴，又说：“小曼学画不久，就做这山水大幅，功力可不小！我是不懂得画的，但我对于这一道却有一点很固执的意见，写成韵语，博小曼一笑。”

陆小曼美人图

陆小曼 1938年山水作品

陆小曼梅屋图

徐志摩去世后，陆小曼一改慵懒生活，拜贺天健为师学习山水。拜陈半丁为师学习花鸟，卧薪尝胆，专心画画。10年后，她在上海大新公司(今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楼上举办了个人画展。展出作品多达100多件，受到相当好评。《梅屋图》就是其中一件代表作。

陆小曼风景画

画风近清代王鉴一路，有幽雅淡远之趣。

陆小曼 1952年《青春鹦鹉杨柳楼台》

陆小曼 山水画

陆小曼 1965年 秋声秋色

——END——

文为“添一境文化”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