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美术批评家，现在已经发展出了第四代。而横跨这四代批评家，且至今还活跃在前台的人物，非贾方舟莫属。算起来，贾方舟已经是年逾八旬的老先生了，可他丝毫没有老迈龙钟的暮气，依然精神矍铄、冲锋在前，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废寝忘食地操劳与忙碌。这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三国·曹操《步出夏门行》）的精神，不禁让我们这些艺术后生惭愧，敬佩之余，也就将他作为了人生的样板。

我知道贾方舟先生是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候，我的父母鼓励我学画，为我专门订阅了《美术》杂志。贾方舟的名字，我就是最早在《美术》杂志上看到的。多年以后，我曾给中国的几代美术批评家做过一分类，大致的线索是第一代以改革开放以后的头批研究生为主，如水天中、郎绍君、刘骁纯等，其中也包括与他们年龄相仿，从创作领域转入美术批评的贾方舟等人。这一代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大学毕业生，动荡阻碍了他们施展才华的机会，但改革开放的春雷，却唤醒了他们的第二次青春，使他们人到中年又有了表达自由思想的冲动。于是，不同以往的声音出来了，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照亮了一个新的时代。

我的少年时期，就是沐浴着这些自由思想度过的。它们给我的精神启迪，构成了我的人格基石与认识基础。正因为如此，我对当年的许多人和事至今都还记忆犹新。在我印象中，那时候的贾方舟，其思想非常活跃，常有一些不同见解的文字见诸于专业报刊，令人耳目一新。后来出现“85美术新潮”，掀起大规模现代艺术运动，其辉煌历史，早已为世人所知，但我们不能忘了前面的铺垫。其实，黎明前的曙光，要比天亮后的风景更灿烂、更刺激。因为那时候还是万籁俱寂，任何一种异质的声音划过，都是林中响箭，振聋发聩。

对我而言，更敬佩于前者。

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新潮美术的退潮，不少“85时期”的活跃人物都退回了书斋。而贾方舟却在这个时候迎难而上，告别自己原来的根据地内蒙古，只身到北京当了一名职业批评家。说起来，这也确实需要勇气，毕竟那时候的贾方舟早已年过半百。以半百之躯闯荡江湖，没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也是我敬佩贾方舟的地方，佩服他敢于舍弃过去，勇于超越自我。

进京以后，贾方舟曾经一度将批评的重心转向“女性艺术”，并以此为题做过许多重要展览。这时候的贾方舟，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对弱势群体的观照。所谓“乐将此身化红烛，甘为他人做嫁衣”。具体到贾方舟，就是放弃自己男性的中心主义优势，去烘托处在边缘地带的“女性艺术”。

我后来从艺术创作转入艺术批评，也开始为艺术家做嫁衣，贾方舟的无私奉献精神，对我或多或少产生了影响。

正是因为我与贾方舟之间存在着这样一种间接的师承关系，所以当我从事艺术批评之后，便自然而然地与他开始交好起来。后来，我还有幸与贾方舟等先生一起合作，共同策划组织了诸如“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等大型艺术活动。在与其合作的过程中，我又深刻地体会到了贾方舟的人格魅力，尤其是他对年轻人的提携与照顾，充分体现了一位艺术前辈的慈爱之心。

我敢说，现在中国的第四代美术批评家，之所以能够迅速地浮出水面，贾方舟功不可没。正是他不遗余力地推崇这些年轻人，为他们创造出头露面的条件和机会，才使得“第四代美术批评家”很快得以崛起，为世人所知。贾方舟这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美德，不仅使他在美术批评界留下了美名，也让他自己的批评总是能够焕发出新生，与时代命运相贴近。

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黄宗羲，在他撰写的《明儒学案》中说过：“人生末后一著，极是紧要。”这就是所谓晚节。回到中国美术批评界，少年得志不乏其人，中年有为更是大有人在，唯独老来担道义者不多。但贾方舟却是一位“老骥嘶风”的人格典型。他保住了自己的晚节，不过靠的并非守成，而是不断迎向未来的创新。

2010.3.16于通州

2022.8.3改于长沙

作者：杨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