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化”

文/李于昆

艺术的当代性有多重指向。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李于昆指出，熟悉的事物“陌生化”是当代艺术的一种创作方式，即把一个熟悉的物象进行超越常境的陌生化处理，使得画面有一种新奇性，给人以新的视觉感受和想象，从而将传统艺术陌生化，以凸显当代艺术所具有的观念意义。夸张变形、视觉形象抽离、小物象放大、大物象缩小、色彩的提纯或是减淡等等，都是陌生化、艺术化的一种方式。在如何对待当代艺术方面还有一个偏向，就是由于多年以来人们有一个错觉，以为当代艺术是一种“审丑”艺术，以为艺术史上源远流长的对于美，对于秩序感的追求和表达，随着西方当代艺术的出现已经终结。

黄伟明作品：《秋色连波》 60x160cm 2020.2

黄伟明的艺术创作，对上述问题进行了探索，具有当代性指向，不论是他的“昆虫系列”还是他的“风荷系列”，对于匡正这样的误解，有着积极和正面的意义。

我们以他的 “风荷系列”作品为例。在《秋色连波》、《荷塘月色》、《嫩柯娇叶媚晴天》等作品中，片片荷叶，张张绿伞，云气氤氲中呈现中国写意山水的“绿浪”；轻浮湖面，气象万千，亭立碧波之上中涌动“幻蓝”。我们熟悉的绿色风荷此刻已经转换为陌生的蓝调、灰调，它们经由油画为媒材，通过传统的绘制方法而呈现，但映入我们眼中的那种蓝和绿是经过艺术家重新调制而换发出新机的画面，画面构成绝然与我们惯常看到的那些“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不同，即与传统的表现方式和语言有很大区别。那些蓝的透明绿的翠亮灰的雅致的代表着水面、荷花、阳光等色调，无一不与我们的生命感觉相关。

黄伟明作品：《荷塘月色》20x60cm  2019.8

《接天莲叶无穷碧》等作品把错落有致、参差不齐的荷花拼贴成万花筒一般的图式，竖立的构图隐含着中国古典山水气象，通过肌理展现着的荷花，恣意万千，对于风荷既有序又变化无穷的排列，将其在中国文化中的喻义宣释出来，将艺术家本人对于生命的叩问表达出来，将一种纤细、精巧，与此同时由于千朵万朵并置因而清丽、高洁的气韵凸显出来，由此将风荷创造出一种视觉上熟悉的“陌生感”。

同时，他的“风荷系列”创作也是对当代艺术进程中对美的范畴世俗化和扩大化而降低门槛或滥用的结果的否定，但流淌在那其中的生命之美、寓意的人格力量的存在标准并没有降低。美的流动，美在艺术史上下文关系中的传承，从西方莫奈的荷塘景色到中国古典意趣的写意荷花所代表的最基本的价值体系，或隐或显，或响亮或静默，贯穿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充盈在他对艺术的表达中。

黄伟明作品：《嫩柯娇叶媚晴天》20x60cm 2019.8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的“风荷系列”与背后的艺术观念，它的图式以及它的手工制作方式，显然属于当代艺术范畴。然而这组作品最为洪亮之处，恰恰不在于他解构的大方向，而在于艺术家建构的大方向。在他的作品中，由于中国文化元素的植入，古老而源远流长的中国古典文化精神与西方文脉之中对于美，对于艺术之中的静谧，对于秩序的表达之间，存在着一种跨越时空的对话。由这种对话关系，构建出一种东西方之间交融的可能性。由于这样一种面对艺术传统，面对文化传统的立场，这些作品可以看成是对当代艺术的一种建构。

他的作品在本质上有着区别于同地域其他当代艺术家的面貌——不再以负面的，消极的批判和诟病见长，亦不再亦步亦趋地追随在国外艺术家的身后，复制他们的某一种理念、某一个点子或者某一件作品，这是他走向成熟的开始。从他的另一组“昆虫系列”作品也可以看出其思考。他提供给我们的创作，有着一种更加清新脱俗的多元面貌，看似熟悉的图像兼有东方的智慧和西方美学的高雅精神，有弥合东西方文化冲突的意图。在今天这样一个风云际会、云谲波诡的时代里，他所标举的，是一种美的、自然生态的、有秩序感而又和谐的精神价值。

黄伟明作品：《接天莲叶无穷碧》20x60cm  2019.8

黄伟明还有一个独特的双重身份，在当地既是主导美术创作的美协主席，又是主导中小学美术教育教学的教研员，这使得他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表现在对问题的发现、判断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上，以及娴熟的行政工作统筹上。他力求这样一种整体态势：均衡、建构、秩序、和谐，既有东方心性的灵动，又有西方的秩序原则，既有美术家的创作冲动，又有美术教育家的理性逻辑，这是工作职责的需要，更是这个时代的要求。当代艺术隐含着很大的知识容量，没有一定知识储备的人群难以与之平等对话。据我所知，他是广东省地市美术教研员中为数寥寥的主动参加中央美术学院“当代艺术与批评”专题研修班的学员。而当代艺术的解读更需要相当的专业准备，这是当代文化环境为公众带来广泛选择自由的同时，所带来的难以处理的问题，实际上难以做到作品和公众理解完全对等，反映在教育上同样如此，面对一些具体问题，他也有苦恼。可贵的是，他试图打通这个通道，先从创作实践开始，他的“风荷系列”作品，正是进行这种建构，尝试这种对话关系的探索，而且是具有双重意义的独创性的探索，在我看来，或许这正是他的艺术创作中的熟悉的“陌生化”之又一意义所在。

黄伟明作品：《荷风送香气》20x60cm 2018.8

今天是所谓“全球化”的时代。全球化绝不应该仅仅指经济的全球化、资本的全球化和贸易的全球化。2020年春节前后新冠病毒爆发的疫情更让人类陡增一种对全球化和未来世界的忧虑和生命价值的拷问。人的存在、思维、生活方式的全球化，不应该导向所谓“一体化”，就像这次新冠治疗中的中医和西医之争。它还应该指向多样性，指向东西方交流，指向东方伟大的思想进入西方，继而影响西方的可能性，指向在全球化的过程中，构建东西方对话关系的可能性。在这个意义上，他的“风荷系列”已经为他的当代艺术创作奠定了基础，勾画出了他作为当代艺术家的个人面貌——以独创性、建构性、东西方文化的兼容性，而成为广东当代艺术中具有个人面貌的艺术家。

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百年未有的大变革时代，其问题的复杂性、多样性和提供给个人的可能性在中国的历史上前无先例。当代艺术对于中国不仅意味着以更加宽阔的视野审视以往的一切客观存在，对如何健康发展更有现实意义和精神探求作用。尽管诸多人对当代艺术存在着很多质疑，但今天仍应可以看到这也是这个时代开放性的艺术方式。如何用手中的笔，既像古人那样表达出自己的心性，又随着时代的步伐，表达出时代的印迹和脉络，发出时代的强音，这是一个大课题。黄伟明的创作至少给我们提供了大时代背景下如何学习、借鉴和创作当代艺术的可能。

2020年6月28日 清远笔架山生态苑

【李于昆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