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介绍常玉的粉色瓶花，这第一幅画我却贴了一张常玉的粉色裸体画，实在是常玉的粉色时期与这幅画的女主有太大的关系，她就是常玉的太太玛素·夏绿蒂·哈祖尼耶。法国女孩，名字非常浪漫。他们1925年在大茅屋画院相识，1928年4月结婚，1931年7月离婚，此后常玉未再婚。其实他们的感情非常好，常玉一直爱着玛素，玛素也直到1943年才再婚。这段时期常玉的画作大多以粉色作为主题色，被称为粉色时期。

这幅画极美，画中女人除过头发全是粉红色。粉红色最能映出女人裸体的美来。那么常玉这一时期的画作：嬉戏的双马、狮子、鹿、猫、狗、瓶花……无不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粉色梦境之中，浪漫而有一点淡淡的忧伤。这种心境是一个人最为珍贵的心境，它因于爱情自然而成。这一时期粉红色的艺术因于爱情而成为朦胧至绝美的经典。这是西方的形式，这是东方的审美，结合起来，却成了东西方共有的爱情与艺术的结晶。常玉在这幅画中精心到了极致，你看他在女孩四周特意点缀上了各种各样的花枝。而整幅画面更透出一种单纯的美：女人的美与自然的美相融一体，毫无猥亵之感，纯粹就是美。这可能是常玉心中对美的至高追求。此后这样细致、用情至深的画作再难见到。由于常玉的这种审美取向和追求，他对粉色钟爱有加。粉色，那又何止是一个象征，是他这一时期生命的灵魂所在。

除却爱情，常玉的艺术追求在一开始就有了方向、或者道路。这是自觉的。大凡天才的为艺术者都有这种自觉性。很多画家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自己的艺术之路，他只是在技巧和形式方面臻于很高的境界。另有一少部分画家是循着前人开创出来的道路而走下去的，但他们最终还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技巧简单、形式好做，但是道路难成。要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可能是几乎所有艺术家面临的最大障碍。那么天才的这种艺术自觉性就显得极为珍贵，比如凡高，比如毕加索，比如八大山人……

常玉一开始的方向就指向了艺术的核心：简洁。简之又简，是为极则。我们先来看一幅常玉的粉色瓶花：

1931年 白瓶粉红菊 布面 油画

这幅画嘉德这季要上拍，其实之前已经上拍过两次。我们这里不谈其价值，只说画。整幅构图显出了极强的个人风格：简单、几无装饰，甚至初看起来像是习作。但真正懂的人却是惊喜非常，它包含了艺术的灵魂。走这条路的人千百年来在中国寥寥可数：倪瓒、八大、常玉。在西方，19世纪末才初现这样的艺术追求：凡高、马蒂斯、马克·罗斯科……其实这条路的思想核心在西方要追溯到毕达哥拉斯，在中国要追溯到上古哲学：本体为一，大道至简。西方人后来并未把这一思想内核应用到艺术中去，但他们却依此建造了整套数学体系，直至后来的现代科学体系。中国却把这个思想核心从一而终的坚持了下来，常玉便是这个思想核心最近的一个继承者。天才者的这种艺术自觉性我们很难解释，似乎他们的生命本体取向与整个自然和宇宙冥冥之中有一种联系，他们很早就隐隐的感觉到自己的路在哪里、方向在哪里，而且这个方向最终都是与大自然合二为一的。大自然创造，人也创造，那些超越时间、永恒的创造实为自然与真。而常玉这两者皆有。所以这幅画的美在深处、在时间那里。你越看越觉得它有味道，似乎包罗了很多东西。其实你的感觉没错，一包含万有，美感发自核心，并与我们潜藏已久的对美的感知相契合。所以当我们看了倪瓒的画、八大山人的画，都有同样的感触。人和人的灵魂在这时是相通的。这已经是艺术的最高极则，马克·罗斯科追求的不正是这个吗？

我们再来看两幅瓶花：

1931年作 玫瑰

这两幅瓶花更加简洁，几乎是纯粉色的。但却并未给我们一种单调的感觉，反而味道愈深。粉色在这里给我们一种朦胧浪漫的意味，瓶花是一种东方趣味，而形式却是油画，常玉在这里的结合之巧妙我们只能感叹。其实愈简单的东西愈意味深长，愈简单的东西愈容易结合，但正因此愈简单的东西我们越容易忽略。大凡人的想法太多，一入社会就更多，所以他们往往无法发现那些纯粹而简单的形式，难以简单直接抵达一个核心。发现简单，这是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唯心无杂垢，方与之相接。中国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即此。大凡这类人物，我们可以称之为赤子，这类人物发自内心喜欢那些简单、纯粹、高洁的东西。你看常玉画花，不出乎“兰、菊、莲、梅、百合、玫瑰”诸类，这便是他心的映照。我们今天珍惜这些画，一则因为物质价值，更重要的是其艺术魅力。

我们再来看一幅《白莲》：

白莲 1930年代 油画纤维板

这幅《白莲》是我所见过的常玉粉色瓶花系列中最美的一幅。它的美是如此与众不同，瓶与莲契合无间、自然天成，其粉色与白色的双重背景更增添了一种了却无痕的艺术气质。其真真已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此瓶花造型优美，好似一美人立于我们眼前，修长、玲珑有致。常玉在这幅画中是用了心的，他选择莲并不是偶然的，“出淤泥而不染”，与其心相知。

最后，我们再来看一幅常玉1940年代作的盆花：

这幅画很明显的表现出了常玉的心迹。这时虽已和玛素离异，但其心是不变的。更胜一筹的是他更加拓展了自己的艺术之路，看清了自己艺术的方向。他明白，唯信从本心，当不负其生，如兰，如菊，如荷……

写到此处，虽有千言，已无可写，唯一首诗作结：

 

        美人如花花如玉，

        画似春思春晓寐。

        窈窕甁花天侧目，

        红玫粉菊白莲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