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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在武汉美术馆“水墨文章第六回——我法像心”展览筹备过程中,为丰富展览内容,深入了解艺术家背后的创作过程及艺术观念,武汉美术馆派出了策展团队拜访各位参展艺术家,进行了当代水墨艺术中具体问题的深刻探讨,本期我们将为大家分享策展团队与艺术家周京新先生的访谈实录。
本期访谈
◎ 采访:张文博
武汉美术馆展览部
○ 嘉宾:周京新
“水墨文章第六回——我法像心”参展艺术家
|| 访谈地点:南京、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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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手记
“和周京新老师约好的见面采访,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而改成了微信语音对谈。回想起来,这种采访形式在今天似乎有种特别的意义。
留心中国近代美术史的人都有这样的共识,二十世纪以来的美术发展尤以中国画的变革和讨论最为激烈,而在中国画中尤以人物画取得成就最高。二十世纪80年代以来,受新潮文艺思想影响,涌现出了大批勇于实践、不断创新的优秀人物画家,他们的创作在继承“徐蒋体系”的基础上,广收博取,努力探寻个人化的笔墨语言和表达方式,共同书写了近代人物画发展的多元时代。在这些人中,周京新就是其中一位绕不过去的代表人物。自1984年《水浒》组画获奖,到后来的一系列重要作品,周京新一直在尝试新的突破和转变。他的新作一经面世,那强烈的笔墨语言和表现形式很快就成为被人模仿和学习的对象。作为一名优秀的艺术家,周京新又是身兼多个要职的美术领导者,江苏美术事业发展的掌舵人。从对话的语速中,我能感受到他的忙碌,但即便这样,他对问题思考的深入和逻辑表达的清晰都异于常人,这一定是他长期理性思考与感性实践的结果。
连续一周多时间,我都在反复听着周老师关于创作的种种观点,这些观点无时不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对我们从事任何职业的人而言,都会有启发。”
——张文博
2020年10月15日
访谈实录
0 1
张文博(以下简称“张”):周老师您好,很荣幸您能接受邀请参加武汉美术馆主办的“水墨文章第六回——我法像心”,您是当代水墨画创作的重要代表之一,您的工作和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在南京,而南京又处在江苏省的核心位置,历史上南京一带出了很多重要的画家,您认为地域文化对您风格的形成和艺术语言的建立有什么影响?
周京新(以下简称“周”):我出生在南京,读书在南京,至今一直在南京工作生活,我对南京很熟悉,也很有感情,我很喜欢这座城市。
无论是在南艺当学生,还是后来当老师,再到画院做画家,我都能够直接感受到南京对于中国传统绘画,特别是宋元以来的水墨写意传统具有一种准确的传承和把握。当然,这有一个氛围的问题。在我读本科和研究生阶段,我的母校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就有这么一种氛围,系里可能只有几位老师,他们的为人和笔墨修养上的造诣很高,我们学生都很佩服这些老师们,这种氛围对我来说是影响深远的。
0 2
张:您很重视写生,甚至认为写生就是研究性的创作,是实战而不是演习。能不能谈谈在写生的过程中您的体会?或者说就创作而言,写生对您意味着什么?
周:我喜欢写生,也非常重视写生,有时候甚至渴望写生,只是时间不允许,经常脱不开身。
凡是出去写生我都很投入。现场写生的状态和在家里创作的状态完全不同,现场写生需要随时接收各方面的视觉信息,感受一种立体的氛围,写生时整个人的通感都被调动起来了。我在写生中完全处于创作状态,从来不把写生看成是在记录,所以写生对我来讲就是创作,是实景创作、实地创作和现场创作,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创作。
写生可以让我在很完整的时间里,在不受干扰的状态里连续创作出一批作品,效率非常高。除此之外,在写生过程中吸收了很多来自于实景,来自于自然,可以为我所用的“新鲜词汇”,写生让我的绘画语言的“词汇量”不断充实不断增长。
写生可以转变和提升我的理解,可以增强我的认识和感悟,写生是一种滋养。如果能将写生、创作和日常各方面的积累都打通的话,那写生所释放出来的能量就会更大,我觉得写生对于一个画家来讲是需要下功夫去琢磨和践行的,要不断把自身这种潜质调动出来。
△ 周京新 《四明山庄系列》
纸本水墨丨46cm x 70cm丨2017年
0 3
张:在几次访谈中,您认为今天中国画的成就比不上中国画理论的成就,认为理论远远走在了创作的前面,我们有很多路可以走,关于这些您能不能具体说说?
周:我确实认为中国画的成就不如中国画理论的成就,也就是说,美术史上耳熟能详的中国画作品有时候真的是比不上那些中国画经典理论,这些理论有的时候只有几个字,却能永远立在那儿,释放着让我们琢磨不透的能量。我们能从中源源不断地挖掘出让我们在认识和运用上不断充实、不断提升的能量,这种能量让我感觉是无限的。
这种价值观和理论的定位,建立在一种无限的高度上,就像太阳一样,永远在你的前面闪耀着,指引和引领你,但它不会束缚你、捆绑你,我觉得正是因为有了中国画的经典理论,中国画才更有价值。
0 4
张:从最早的“水浒”系列到后来的都市人物,您在绘画语言上不断寻求新的突破,对今天的年轻画家而言,他们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建立自己的水墨语言?
周:我在创作上的探索过程与创作题材有着密切关系,但题材又不一定是首选。对于我来说,如果正好遇到一个问题,而且遇到一种“可乘之机”,我就把它当成了一个首选。这实际上只是一个开头,一个开启,后续的很多事情,很多文章都要自己去做,而且还不能只有头和尾,还要能够连贯起来。
关于艺术语言的建立和突破,无论是对于年轻画家,还是中老年画家,都是要永远面对的课题。对于年轻画家而言,绘画语言的问题比较突出,大家应该积极去反省和思考。我在很多展览上看到不少年轻人的作品存在大面积的复制、相互模仿和雷同的现象,这种现象特别多。当我快速地从挂得很密的投稿作品前面走过去,能深刻地感受到这种现象。有人会说这是某个培训班教出来的,我觉得可能和我们办展览也有关系。很多年轻画家在创作中养成了一种拿来就用的习惯,渐渐养成了一种惰性,而且这种惰性已经非常严重。很多人觉得我随手拿来的东西最终也能参加展览,然后他的标准就是拿来,对自己的目标定位就是入选展览或者获奖。我觉得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这些东西需要自己去超越,要真正把自己置身于艺术创作的核心位置上。
艺术创作的核心是如何塑造自己。实际上,所有的研究最后的指向都是自己。你对别人了解得再多,那只是知识,你要能够把自己调理好,把自己所有的潜质调动起来,发挥出来,我觉得通过这种方式创作出来的作品才值得大家去看一看,值得到展览里挂一挂。年轻画家不要被眼前的这些蝇头小利迷惑和牵制,格局要大一些,格局小了,可能连所谓的艺术语言的边都沾不上,甚至一辈子都沾不上。
△ 周京新 《水浒人物八十图武松、蒋忠》
纸本水墨丨68cm x 39cm丨1998年
△ 周京新 《水浒-1》
纸本水墨丨68cm x 68cm丨2006年
△ 周京新 《人物写生》系列之一
纸本水墨丨246cm x 125cm丨2015年
0 5
张:您25岁就在第六届全国美展中获得银奖,可以说您很早就成名了,但您后来的《扬州八怪》《战洪图》等获奖作品又在一次次颠覆自己过去的面貌,在这个不断超越的过程中您是如何思考的?您如何看待艺术家的风格问题?
周:我是从参加全国美展一步步走过来的,每一次参加全国美展我都要求自己不能和上次的创作风格雷同。如果过了五年,你还是老样子,还在重复技法,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事情。我不管别人怎么看这件事,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可能会鄙视自己。
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去突破呢?我似乎对自己以前的东西都不太满意,总感觉离理想中的面貌还有差距。我希望找到一片开阔的土地,别人没有来过,自己也没来过。有的时候也挺矛盾的,也会出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状态,但当我把这些经历串起来,这些经历都是一种积累,一笔财富。
艺术家的风格也好、语言也好,这些实际上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需要长久的积累,厚积薄发。如果说你老是想着我要赶快把自己弄成某种风格,赶快把自己塑造成某一个大家和人物,人家一看就能够认识,反而会适得其反,你会把自己逼成一种病态,最后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艺术生命力和艺术风格语言是一把双刃剑,这两者一旦分离,哪怕是一种无意识的分离,你都将会一无所获。只有将两者融合联系起来,两手都抓,两手都硬,你才有可能有所收获。我们不要轻易地去给自己贴标签,我是哪一个派、哪一种风格,特别是不要急着给自己定位,我都已经是60多的人了,到现在都没想过给自己定位。
无论走到哪一步,自己心里都要有数。作为一个画家,你不能盲目、无目的地走,不能哪儿宽敞往哪儿走,哪儿人多往哪儿走,哪儿放鞭炮你就走,哪儿有聚光灯你就跟,这些都要从心理上去端正态度。所以探索的过程中一定要冷静下来,你心里要清楚自己需要什么,自己的路在哪儿。当你自己明白了,你才会知道后面的事该如何做,如果你自己都没想明白,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0 6
张:您是一位对美术史有整体观照的艺术家,我们今天的水墨创作在哪些方面超越了历史?与明清时期比呢?
周:关于美术史的整体观照问题,我觉得是一种不断学习,反复观照的过程,不同年龄阶段都会有新的收获。当今的水墨艺术和创作有它的亮点,也有它的意义和历史价值。如果说整体地去比较,可能明清时候的水墨艺术(中国画)在整体“铺摊子”上和现在差得太远了,无论是参与的人数,创作的作品数和展览数,出版画册等等,这些都是明清甚至以往任何时代都无法相提并论的。假如说这个指标是建立在我们当今科学的、整体的,或者用艺术的GDP这么一个标准来评判,当今肯定是超过明清了。明清很多画家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我们现在都认为是习以为常。我现在可以分分钟知道世界各地发生的事情,我们可以看到世界不同国家的艺术样式,我们可以两个小时从北京飞到武汉······综合来比,现在肯定比明清时期牛太多了。
对于各种五花八门的自我定位我不是特别关注,我比较看重中国画原有的、纯粹的核心价值观,这个核心现在抓在谁的手上?如果从这个角度来比的话,我觉得明清比现在强,我们还没抓住核心,我们可能抓的更多的是别的东西。明清那个时候可能只有四僧、四王和扬州八怪、金陵八家等,他们加起来可能一个连的人都不到,但是人家手上抓的是中国画很核心的东西。可是我们现在不看重这个,现在很多画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手里没有功夫,心里更没有中国画笔墨的核心价值观,对“笔墨”的理解只是一些简单的造型技术。现在我们说的比古人多很多,但我们心里和手上的笔墨信念与功夫却比古人差很多。我们津津乐道、引以为豪的那些“笔墨”总是很不纯粹,很不靠谱,甚至很低劣庸俗。明清时期一个“八大山人”站出来,就能横扫我们这些整天在标榜“笔墨”或者批评“笔墨”的人。
0 7
张:艺术家的创作离不开生活,您如何看待生活和艺术的关系?您是如何处理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的?
周:我觉得艺术创作和生活的关系太密切了,创作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我们周围所有的事情都是生活。我们往往一直在体验各种生活,但自己却不知道,白白浪费了这些生活体验。大家多认为只有乘飞机、坐高铁,开着车到新疆、西藏或世界各地去转转,拍一大堆照片回来才叫生活,这实际上只是一种旅游式的生活,甚至是被概念化的生活,所以往往流于生活表面,不接地气。我认为生活无处不在,你就算足不出户,生活的阅历也可能很丰富。吴门画派的沈周一生的活动范围不出周围200里,但他胸怀名山大川,没去过的地方也画的很好,好得连后人们都相信是“源于生活”的了。
生活的态度很重要,每个人体验生活的范围、方式、质量和着眼点都不一样,但是最后要看的还是结果,你从生活中感觉到了什么,收获了什么,在收获的基础之上展开艺术创作,使创作在生活的基础上绽放开来,这两者之间是因果关系,没有办法分开。
关于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我觉得只有一个区别,即你是不是当真了?你内心深处是不是有这么一种感悟,一种感动,一种触发。这种当真不是做出来的,不是装样子的,不是要讨好别人或是讨好自己。只有自己真了,才有真实可言。
0 8
张:在您的人物画创作中除了都市人物,似乎戏曲人物也出现得比较多,听说您也喜欢唱戏。您如何看戏曲人物画创作的现状?您在戏曲人物创作方面有什么新的思考?
周:这些年我确实画过几个系列的戏曲人物。有时候一个系列画了几十张,有时候又会因为其他事情打岔停下来,这个也是顺其自然的。对于戏曲我完全是出于一个特别外行的特别喜好,我也特别愿意保持这种外行式的喜好。有人问我是不是票友,我说“票友”怎么能随便往头上戴,我可不敢把自己和票友联系起来,因为和真正的票友比起来,我纯粹就是一个外行,在离戏园子老远的篱笆墙外面扒开个缝缝儿看看,然后自己就这么画一画,自娱自乐而已。在这儿,我更多考虑的还是自己的笔墨能发挥什么作用,获取什么营养,这对我而言比较有意思。一个系列会有一个系列的收获,新的思考是因为新的收获产生的,也许前后系列中的收获完全不一样,集合起来就会更加宽厚实在。
2013年和2014年之间,我画的戏曲人物系列尺寸较大,2018年左右画的戏曲人物尺寸小很多,这两个时期、两个阶段相比,收获完全不一样,后者更能触动我,更让我有一种满足感和获得感。
0 9
张:您在写意人物画方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无论何种题材,一看就知道是您的作品。这种“水墨雕塑”的用笔方式前无古人,但又合乎情理,具有美术史意义,所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您很清楚风格对艺术家意味着什么,是什么动因使您保持如此创造的活力?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失败的经验?
周:这是关于绘画语言的问题。我无论是画人物还是画其他题材的作品,更多是从画人物积累的经验开始的,然后再不断地利用这个题材和线索去延展和探索。所谓“水墨雕塑”,实际上也是我在绘画语言上的一种感悟,我用水墨这种塑造方式,表现一种有雕塑感的造型理念,可能和很多平面化的看法不太一样。我认为传统中国画从来就不排斥写实,从来就不排斥立体,也从来就不排斥透视、空间关系,它表现写实、立体及空间关系的方式只是在暗示而已。限于笔墨纸素所能承载的限度,只能在这么一个极为有限的范围内,把水墨要表现的空间味道表现出来,写意所具有的不可替代性也正在这儿,但这绝不是说水墨可以或必须排斥其他造型方式,那种把写意与写实、平面与立体割裂开来,甚至对立起来的说法与做法,都是在误读中国画。所以六经注我也好,我注六经也好,仁者见仁,我们应该具有这么一种探索的视野。你如果只是举一反一,你得到的可能顶多就是一,甚至连一都不到,而且还会不断地减少;我觉得起码要举一反三,举一反六,举一反十二,这才有可能让自己的视野拓宽。一种语言的定位,可能相对来讲有一定的限定,它不可能是铺天盖地的,但是你的视野一定要倍数地与之相匹配,视野开阔了语言才有“活气”。狭隘的视野很可能会导致自己的定位只有一根针眼大小。所以在探索过程当中,我们要随时保持焕发活力的语言定位,也要随时提醒自己不能患得患失,更不能因为误读而避重就轻、舍本逐末。
我的水墨雕塑吸收最多的是西方雕塑、油画和版画,特别是雕塑,有一些西方雕塑家不是很有名,但是我很喜欢,他们对我启发非常大,包括印象派的一些画家对我启发也非常大,他们对我的启发有些甚至超过传统中国绘画中大家都熟悉的大师。这个我觉得没关系,反而对我有了及时的触发的作用,令我更有信心坚守和践行传统中国绘画的核心价值观。
所谓创造活力,我觉得还要靠自己去不断调动,实际上人对于自己来讲是一台机器,你自己可以把握好的,应该也必须把握好。作为一名画家,你首先要能够保证这一点。你说你自己管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一来情绪就发疯,就没有办法自控,这是不可以的,任何感性的东西骨子里都应该是理性的。
失败的经验也有,20世纪90年代前期,我有过一段迷茫时期,那种抽象的、半抽象的和比较惊悚的作品也画过一批,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不能这样,起码这条路不适合我。值得庆幸的是,我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往往比较务实。你跟自己较劲的时候应该去调动自己,而不是强迫自己,不能强自己所难,应该是把自己的长处调动起来。
有了这些经历之后,我更加相信自己和自己是能够成为二合一的知己,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想做且能做的事情做好。
张:感谢周老师接受我们的采访。
以上访谈文字整理:张文博
“水墨文章第六回——我法像心”
展览已落幕,
再次感谢观众朋友对展览的关注!
END
作者:武汉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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