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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人物之媚如秋月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迷指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警幻仙子曾以“千红一窟”的香茗和“万艳同杯”的琼露来款待宝玉。此茶“以仙花灵叶所带之宿露而烹”,而“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酿成,令人仅从文字间便能感其清香甘冽、绝美异常。而这钟造化之神秀的玉液,又如何不是集万灵于一身的红楼女儿的倒影呢?终究是千古一哭,长空同悲,令人为之扼腕。“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能够呼吸而领会之者,除宝玉外,还有几人?

  我以为,延林必定是其中之一。

  这也正是延林一直以来钟爱女性题材的基础之一。延林其人,情思独具,其于女性的尊重、理解,以及他对于女性心绪敏锐的捕捉、把握,使他笔下的女子总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无穷意味。所以,延林选择红楼梦题材也是顺理成章。

  清代以降,围绕红楼梦题材的绘画创作经久不衰且各领风骚。以改琦、汪圻、费丹旭等为范例,描摹秀逸流利,人物灵动娴雅,乃属于传统范畴的古典仕女图;而到了当代的程十发、刘旦宅、戴敦邦,笔墨和图式均有突破,但偏重于释读文本的情节性绘画。延林则因其特有的情致,深味雪芹之意,在红楼梦绘画群峰耸峙的画坛另辟一格。

  延林此番的三十余幅红楼人物新作,在经过颇具个性手法的艺术处理后,宛如点燃沉香般发散岀一股馥郁的异香。这些红楼女儿,云堆翠髻、粉面圆润、柔肌盈泽,甚至还带一丝稚气,分明处于娉娉袅袅的豆蔻年华。这样一个鲜明的年龄特征,与原作的描述甚为贴切。更为惹人注目的,是这些红楼女子掩饰不住的极娇媚的神情。这是一种上天独赐于女性的柔媚,娇柔似水,自然流淌,媚若云霞,而无半分艳俗,这应当也是创作者心目中女子最本真的色彩。既然“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那么在延林笔下,这些红楼人物必定是“娇若春花,媚如秋月”。尽管初看时,这些女子似乎面容相近;再度审视时,这娇媚却各有说不出的风流。但见她们有的是眉间轻锁春愁,眼角闪烁着种种天真浪漫;有的是胸宇流溢万般才情,眼神徜徉千般娇羞……同样的半开半阖的含波之目,只因作者用笔起承转折、轻急缓重的细微不同,竟能道出这千丝万缕又各不相同的情思和媚态。我们不由得被这眼角眉梢引向人物的内心,忍不住要去关怀这些女子的命途。然而,“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恰是这匆匆流逝的美丽,才会在我们心头萦绕近乎永恒的怅惘。也正是这般的如花容颜,这样在生命的春光里尽情绽放的灿烂,才更能让人发出似水流年的欷歔。当然,这其中还涉及到创作者对于红楼裙钗的评价问题,延林并未陷于既往定论而是独辟蹊径。李贽曾言:“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延林即是在人物身上体味其未失的本初之心,更多是以包容怜惜之情看到其闪耀的光芒并加以展现,给观者留下了更多自我品评的余地。

  延林不仅情韵丰富,而且心思缜密,屡出新意。《红楼梦》中对人物服装、头饰、器物、陈设等的描写,虚实相间,甚至连时代、地域也没有确凿的说法。这既为绘画者提供了充分的发挥空间,也增添了一定的创作难度。在情节选取和场景设置上,作者并不一味选取过往红楼梦题材绘画中惯于出现的典型人物的典型事件,而勇于突破陈式进行新的探索。如对于黛玉的着色,并不以“葬花”为线索,而是以静态的“黛玉观雨”为题,映衬出人物松生空谷、月射寒江般的神采;又通过“疏竹虚窗时滴沥”的萧瑟氛围,令观者同感在“冷雨敲窗被未温”之时人物内心的孤寂。作者还选取了“绛珠思凡”的题材,在一片忧郁的云彩中,凸显“世外仙姝寂寞林”的超然与孤洁。即使如“湘云醉卧”、“宝钗扑蝶”这样为人熟知的片段,作者也以新的解读方式勾勒出了新的意味。作者绝不愿以绘画为文本作令人一望而知的注解,故而不曾着力于刻画文本所述的某一场景或某个动作瞬间,而是注重所绘人物、事件与整个环境的内在统一性,进而使画面显现出更深层的合理性与和谐性。作者试图表达的,是在尊重原作基础上的他自己理解的红楼女子,是深怀爱意的人们所不能忘却的迢远的红楼之梦。作者描绘人物的主要方式,是以与人物有着内在关联的器物、陈设作为线索,辅以与人物身份相适应的服饰、道具,将笔墨重点放在人物本身的神韵及其他细节,使整个形象更为完善逼真。这样,观者既能将关注点集中到人物的神情、气质、性格,又可以沿着人物心理脉络对人物悲欢离合的境遇及事件的矛盾冲突展开充分想象,同时也确保了这种延展在根本上具有可靠的依据。以《可卿雅赏》为例,通过背景中蝶入花丛的屏风和几案上格外精美的陈设,以及人物靥生春桃、唇绽樱颗的娇媚,将“擅风情秉月貌”的可卿映衬得活灵活现,仿佛正莲步姗姗而来。《双钗观鹤舞》却将人物描绘得尤为古艳,平淡秀雅有如张萱捣练之女;同时,几为留白的极简背景,更易引人进入凹晶馆联句时的暄暄良夜,酒尽情在,笑语犹闻,月明如素中惊觉“寒潭渡鹤影”。

  延林在创作中的严谨和勤奋,更是值得嘉许的。为使绘画创作具有充分的学理依据,作者在反复精读原着之外,还研读了《花底拾遗》、《影梅庵忆语》、《美人谱》等众多典籍,并做了大量笔记。同时,参考《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永乐宫壁画服饰图案》、《中国历代妇女妆饰》、《中华服饰艺术源流》等多种书籍,对古代人物的服饰进行了系统梳理,并有了较为全面的把握。由于有了这样的准备,作者才能在创作中一改以往绘画人物装束的程式化、概念化之风,而进行精致明晰的刻画,同时尤为注重衣饰与人物身份、气质的匹配。作者首先确定了汉服服制的基本样式,然后精心雕琢各个细节。从人物发型、衣服样式到衣物材质、纹理、绣样,甚至是裙带系法,画中人物的每个细部都是经过作者特别经营和反复推敲的。仅头饰一项,就有金钗、玉簪、步摇、发带等多种类型,每件饰品又都设计得美轮美奂、别出心裁,绝无重复;而细致到衣物花色,竟可见菱格、团花、卷云、凤鸟等数十种不同的纹样,作者的思考和心血由此可见一斑。

  这些年,延林的绘画功力总在不断精进,每每观之都会令人惊喜。凡事最难把握的是一个度,如何在精丽之上又见气韵,怎样才能细致入微又从容大气?延林的画,难能可贵的一点是表现出了得当与适度,诸法兼入而相得益彰。既有青绿画法的色彩饱满、工笔人物的刻画精准,又在意韵上兼得文人画的生动自然。虽描摹细腻却绝不拘泥,而是格调淡雅、画面秀润清丽,线条流利遒劲而又轻灵洒脱。在用色上,既大胆又沉着。朱红、翠绿、石蓝的衣裙,色彩对比强烈、新鲜活泼,同时又不失古朴典雅。在景物的设计上,背景虽较为简逸,但参差悠远,仍可见宁荣两府及大观园的富丽精致,但更不失文人式书房、庭院的清雅秀逸。那些青青绿绿的芭蕉、翠柳,好像就是这些红楼女子青春蓬勃的色彩;瘦、漏、皱、透的山石,仿佛和这些女子一样的楚楚婀娜;细草芊芊的绿茵,如同浸染了这些女子的性灵与诗魂。总的来说,延林的绘画古雅之外又见新意,他在饱润传统绘画手法的基础上,一方面继承传统绘画对人物容貌、动作、空间等的处理方式,一方面合理融入时代气息和自我风格,形成符合古典审美习惯的对《红楼梦》的新的创作和诠释。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作者是雪芹,是绘者,也可能是读者和观者,是作品与情感相融的再创造。或许,真正的创作者多少是带一点痴的,夫惟情真方能动人。而真正的创作者都是先行者,是寂寞者。延林以他独有的方式,重现了一个新的红楼世界,抒发了我们共同的情怀,带领我们体验了“意味之中的意味”,无论它是忧伤、优美还是别的什么。延林的这份真挚与探索,以及他对于自我与文化的担当,一定是值得赞赏的,而这种坚持势必是艰辛的,祝愿他在自我的艺术创作道路上越走越好。

(作者系《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编辑,博士)

作者:李冠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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