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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艺术西进二十年系列之一:纽约的林天苗时间

艺术家林天苗与雅昌艺术网朱文轶在展厅中席地而坐

  (本报道发自纽约曼哈顿)

  9月6日下午的某个时间

  2012年纽约时间9月6日下午4点,我跟林天苗打算在一间展厅里席地而坐。这是位于曼哈顿725 park avenue的纽约亚洲协会博物馆三楼的一间白色到虚幻的房间。白色是艺术家的要求,在这组三年前的被称为“mother's”的装置作品中,林天苗不希望自己被颜色打扰。于是她用了原色的丝绸、毛发、线团来表现母体。

  她始终是个靠直觉来创作的艺术家,在一个男性世界里,她的直觉构成了参照、对应,甚至是挑衅和抗衡,也在事实上保护了她。——当然,这不是她的感受——要是意识到这点,也许直觉就崩塌了。

  这是林天苗的第一次个人回顾展。亚洲协会将这样的殊荣给过张洹、蔡国强,还有赫赫有名的泰国僧人艺术家Montien Boonma。林天苗是屈指可数的女性。在此之前,她的作品已经被布鲁克林博物馆、国际摄影中心,和现代艺术博物馆所收藏。

  正式坐下来谈话前,她不断弯腰捡起白色丝绸铺满的地面上间或沾上的没有清理干净的小线团,把这些不属于这个空间的东西挪去。她在北京有一个几十人的工人团队,这些工人像纺织厂的女工一样,每天坐在缝紉机前做绵密细致的针线活,去不断接近、最终实现林天苗的想法。“她们手工做得比我好。”她很坦率。语调始终保持着母亲般的柔和和一种细腻的力量。这些女工里的很多人这次跟着林天苗一起来到纽约,林天苗要为她们的住行考虑,还要从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找暑期兼职的学生给这些女工们作个人翻译。她们有时像个另类的女性团体。

林天苗2008年作品《妈的!!!》系列之一

  林天苗的确像个管理者。她要精确运营一个系统和组织。这个系统的内部需要激励,需要动员,需要奖赏,这个系统的外部需要沟通,表达,说服。这和她的想法,从脑海中突然蹦出的一个念头,最后变成一件具象作品的道路,一样不容易,也一样重要。好在,她天生擅长细节,把控中流露着力量。

  这是这批卓越的当代艺术家们身上的普遍特质。你要是去过林天苗在北京六环那间超过2000平方米的家兼工作室,你就不再会把艺术家定位于一个作者。他们在组织销售、生产和与创作的一切相关环节上的能力,令人惊讶,他们能迅速地回归到那个内心居住着的自我中去,一旦他们想切换回创作的时候。当然,他们也都一样需要不断学习如何驾驭工作带来的压力与希望。

  对上世纪60年代初出生于山西省太原市的林天苗来说,她的这种天生的力量感,除了根植于“母体”外,还能找到两个方向的来源:记忆和美国。前者是母体的一部分;后者是她在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最重要的经历,她和徐冰、陈逸飞、谭盾们同为中国艺术移民社团的成员。他们学习单打独斗经营着这份职业。“那个时候的美国,和现在完全不同。我无法描述。但真的更有力量。它告诉我作为艺术家如何生存?”林天苗对我说。

  9月6日,大展前的一天

  9月6日这一天,林天苗做的事,都和创作无关。她要料理好第二天大展开幕前的一切。她是个兼职CEO。她的丈夫,同样是艺术家的王功新,是她的“行政副总裁”,鞍前马后地拿着DV记录着这一天她的一切。

  林天苗整个半天都在开会。第一个会是和策展人、纽约亚洲协会博物馆馆长招颖思商议布展的最后细节。运输公司拖延了物流送抵纽约的时间,而且滞后了十天,这让布展变得急促而被动,亚洲协会几乎由上至下,全员出动,帮助完成最后的布置。在一组去年创作的装置作品“all the same”上,美国人布展时没有按照她的原意放置线条。林天苗开完会,踮着脚,自个儿用剪子把179件小件作品上拖曳的多余的线头一一剪去。

林天苗2011年作品《一样》系列之一

  在空旷的、尚未有观众的展厅里,这个踮着脚的身体在灯光下,构成剪影。这是个林天苗式的身影,是她长久以来的生长的骨子里的姿式。在为这个跨越二十年的回顾展寻找到一个很好的主题时,策展人招颖思最终也想到了“身体”:“束缚和自由”,这是隐藏在身体表现中的逻辑。

  “林天苗的作品,定位于对女性主义的解读,通过所选的对象和材料的运用,表现女性家庭琐事的劳作以及内心纠结的陈述。”身为亚洲协会博物馆馆长的招颖思对我说,“但西方的女性主义观念不一定能够在中国得以理解。这次回顾展更多是映射天苗看待事物的一贯视角,使我们了解她对于身体的观点是如何演变和转型的。借助此次展览,人们还可能探究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中国艺术界最重要的变革时期艺术发展进程。”

  中午,林天苗参加的第二个会,还是和被运输挤压的布展时间有关。因为亚洲协会动用了除博物馆外其它部门的同事加入到项目中来。6号中午,林天苗和王功新一起在博物馆一层和所有人一起进行了一个小型的工作午餐。二人一再向大家表示感谢。

  第三个会。是在正式开展前,协会博物馆的老太太志愿者,一行20多人,来提前了解这次展览的作品。她们像听课的孩子围在林天苗周围。听着这位中国女艺术家用柔软的语气、但非常自我的语言讲解展出的几组主要作品。这样的“自我”一点都不拒人千里之外,反而听众都能推已及人,迅速被带入艺术家的梦境。“这些是象征着女性身体的一部分吗?”一位60多岁的老人声音响亮地问。“也许,”艺术家回答,“虽然我当初并没这么想,但你这么理解,是对的。”这个志愿者团是美国博物馆、美术馆公共教育内容的一部分。她们用纸笔恭敬、详细地记录下她们在这儿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回去要讲给她们的家庭,社区里的其它人听。把更多人带到这里。

  9月7日,亚洲协会门的墙上、窗户,介绍“LINTIANMIAO”的大幅海报已经在纽约人面前亮相。9月7日,曼哈顿,纽约亚洲协会,进入林天苗时间。

  【相关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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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年,从纽约到纽约

  雅昌艺术网:听说展览的准备过程用了一个月。纽约到北京,我想,对你来说,对这场展览来说,不只是时差的挑战。

  林天苗:我们布展是8月12日开始,因为中国的运输公司晚了十天,所以所有的人都特别紧张。延迟的什么原因我不清楚。所有的搭墙、所有的工作都往后延。很多价格也都上去了。因为美国办展览有许多细致、专业的规定,我们必须跟他们走。时间一紧后,很多临时的事情就多了。

  美国人,工作的时候很忙,但到点儿是不会加班的。中国人不一样,活来了,无论如何加赶工赶点。但我们的计划性很差,他们的计划性很周密。几个月前就订好的每天要做什么样的事情,一件一件,谁负责这个谁负责那个。每天开会都在碰细节。

  雅昌艺术网:像这样的展览,有哪些细节?

  林天苗:太多了。像位置怎么摆?到,墙怎么做?我们在这之前,光eamil就几百封。包括所有的墙的尺寸,都提前沟通,精确到厘米、毫米。但就这样,亚洲协会也没有预料到我们的工作量会这么大。运输环节出问题后,就更加紧张。

  所以这次展览是比较累的一次。本来我的作品就是看上去非常细致的。所以这样的长途运输,还原,布展。细节、细节。

  雅昌艺术网:艺术家都会这样事无巨细地介入到细节里吗?

  林天苗:肯定的。一定的。我们带了一些工人过来。他们英文也不行,吃住都还要照顾。非常累。美方这边我基本上能沟通,但关键时候沟通起来也比较难。我的先生、孩子、学生全部都来做翻译,我的工人也得配翻译,很多从哥大,哈佛大学,纽约市立大学来的翻译。每天的人都不同,他们每天都得有保险,每天都得提前申请。这些事要在两三月之前都要考虑到,并且要办好了。

  雅昌艺术网:来纽约前,我去你的工作室看过,印象深刻!装置、设备、工人,是个生活空间更是个工厂。所以我觉得仅仅以一个个体去记录一个艺术家太狭窄和片面了,观察他们的生产、组织、系统、管理、销售、关系和理解他们的创作一样重要。像这样大型的展览,就更典型了。

  林天苗:是的。像这么大的回顾展,首先要提前几年,要把新的作品考虑好,还有老的作品要考虑怎么样去恢复。一开始要和馆长沟通,要和策展人沟通,要和她们团队所有的展览经理沟通。比如像你这次来,就要提前两三个月沟通好。他们会把这个安排得很精细。跟国内的工作方法完全不一样。

  雅昌艺术网:这二十年,我们先不说环境。就这样的工作状态,从一个个体工作,到去驾驭一个组织去工作,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么?

  林天苗:我已经很习惯了。一直是这么个工作状态。所以已经很习惯于跟不同的团队去合作,已经非常习惯了。我们的团队已经非常的国际化了。比如美方的EMAIL,发出来半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之内,我的团队就会回复他们。他们也已经养成习惯了。

  雅昌艺术网:你要更多地介入到管理吗?

  林天苗:特别多。很头疼的。它跟艺术创作完全是两个思维方式、思维特征。传统的艺术家只用对画面,对心理状态,对个人。像现在比较当代的艺术家们,要面对一系列问题。钱从哪里来?这么多作品怎么表达清楚?如何表达?这么一系列事情不是简单的事情,很复杂。

  雅昌艺术网:我记得你有次接受采访说过,好的作品未必有好的展览。好展览的要求范畴会更大,首先场地的主人、策展人一定得是位理想主义者,有勇气有激情,就是和艺术家一样疯狂的主儿,艺术家疯到哪里他(她)就能跟到哪里,全方位地调动艺术家的激情合作。同时策展人还要有非常明确的想法,必要的文字储备和理论基础,以及艺术家和空间拥有者之间他能够起到非常好的沟通协调作用。当然背后也得有强大的资金支撑,在这样庞杂的备展工作中,得准备得足够有条理。这次的展览呢?

  林天苗:策展人招颖思(Melissa Chiu)她很专业,她有一套她的理解方式,对美术史,如何解释给美国的观众,她非常有经验。她认为我的很多作品对人生存状态和人体本身、艺术家本身非常关注,就是我们说的BODY,她以这个为线索来联结所有展品和年代。从个人角度出发,跟社会联结在一起。

  雅昌艺术网:怎么看中国艺术进入西方社会这二十年?从贴标签,到撕标签,的这样一个过程?

  林天苗:其实这不是我的工作。我希望美国的观众、专业人士把我看成一个独立的艺术家,而不是一直是一个中国的女艺术家的背景。所以具体怎么做?交给观众,交给策展人。这样对我来说,比较宽容,也比较是比较开放的态度。

  我觉得最重要的,中国现在有一些企业家,收藏家,介入在当代艺术的收藏里,这对当代艺术的推动还是很重要的。

  对我来说,我很幸运。我90年代回到中国做艺术的时候,就很幸运。每个群展当中都要加一两个女艺术家,不是选择别人,就是选择我。不断有机会,也不断鼓励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当然,中国的艺术,也已经完全走出这一步了,不用再总是谈“中国”、“中国”、“中国”。所谓标签的话题还是小范围的。我希望现在大家都能在大范围的、大舞台上玩。

  雅昌艺术网:那我们回过头来再看,80年代你和功新到美国开始的那个时刻。那时候留在你作品和身体里的印记是什么?

  林天苗:当时,就是生活比较紧张,不像现在家里生活上能有援助。我记得王功新拿了30美金来的美国,我们一共拿了100美金。所以首先要考虑怎么生存下去。在纽约一开始,我一直在做设计,你也可以看到,我的作品受设计影响很大。那时候,我脑子没停。一到周末,一有时间,就去看画廊;就去了解新的事情;看非赢利机构是怎么运作的;看地下音乐,一直在学习,一直在吸收。

 

  美国对我最大的影响,是告诉我:艺术家应该怎么去生存?应该以什么态度去生活?

  雅昌艺术网:怎么生存?

  林天苗:就是以一个严肃的态度。做好一个失败的准备,做好一生都不会怎么样的思想准备去生存下去。然后,不停顿去去批评自己,不断地往前走。

  作为一个艺术家生存是很难的。这个行业,没有中间过渡面。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没有中间地带,没有回旋的,可以妥协的这么一个空间。因此,只有坚持,那么你的坚持,就意味着你这一辈子很可能不成功,或者说,不能以艺术的名义生存下去。

  雅昌艺术网:所以你当年扎进艺术里的时候,就设想过生活的底线和代价的?

  林天苗:其实,我们在美国生存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这点和这种状态了。其实当时我要是坚持做设计的话,我能拿到7000、8000美金的工资,已经非常高了。但我还是觉得设计这个东西,不能完全地满足我。我还是喜欢做艺术家。这对我真正有挑战性。

  雅昌艺术网:对你们来说,那时候的纽约什么样?

  林天苗:那个时候的美国比现在更有力量。纽约更有它的特点。现在你看到的纽约更柔和,它的特点消失了很多。这是解释不清楚的,我跟你解释半天,也许都说不清楚。它特有的一种能量。这种能量现在完全看不到了,现在比较安全,比较中产阶级的感觉。当时包括我们生存在这儿的很多人都认为,纽约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城市。但它特别有能量,特别有创造性。

  雅昌艺术网:这和我的经验不大一样。19世纪40年代开始美国的现代消费主义价值观开始生成,80年代是它向外输出的时候,并且开始进入了消费主义的高潮期。

  林天苗:那个时代、冷战刚结束,美国文化那么强势,它是唯一的,最有力量的,不可取代的。现在不是了,全球化是各地开花,美国文化的象征性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所以我们在80年代感受到的美国确实在我们内心留下了更深的印记。我认为,美国好的艺术品都是在那个时候,无论是从画面的,从版画,从装置,到电影、音乐,到所有的类别。后来,新的东西,不那么纽约化了,它有全球化那种状态。

  设计是艺术的概念到了终结点的时候出现的,是在大众都理解了,都接受了,可以承受的情况下出现的。设计是未梢。所以从95年开始,我差不多就一半工作一半做作品,再到最后就完全转过来了。

  我现在看我那个时期的作品,觉得很有力量。它积攒的力量很强大。

  雅昌艺术网:从我的角度看,当时同一批艺术家,他们被作为中国叙事的代表,尽管未必是一种刻意地投靠,但从男性的视角来说,我们的确对选择,被选择更敏感,对标准的要求、主流的要求,更敏感。尽管你从不强调你作为女性艺术家的这一身份,但我一直认为,女性的这一面,保护了你更自我的表达和创作。

  林天苗:我从来没有觉得主流是什么?也没分过什么是强势或不强势的。我没有觉得我非要强调什么,或不强调什么。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所以,后来看当时的情况,对我来说,是满自然的。

  美国学校的教育中强调看到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独一的,不管你淘气,顽皮,还是你有多优秀,你身上都有你特殊的一面,这一面被挖掘出来,这就是对的。比如说写书法,也许你写得不好的地方,就是你的特点。

  雅昌艺术网:对一个社会化的成长过程来说,这真的需要内心很强大。

  林天苗:是,真的要内心强大。

  雅昌艺术网:现在看,那一批一起到纽约的,还都是男性艺术家。在那种包围中间,一个女性艺术家的成长,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

  林天苗:我觉得,有时候男性艺术家,做作品的时候,他更看见美术史,更了解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然后他知道,OK,我要填哪个空?我要做什么?他很理性。女性艺术家做东西,往往比较生,比较猛,比较靠直觉。当然这个直觉,又有共性。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人,我们都经历过岁数,婚姻,家庭,工作,这些所有的应该经历的东西。

  所以男性艺术家和评论家,更愿意把你放在一个格子里面,放在一个盒子里,你归属于哪些?我也被这个妥协过,不是没有。这个妥协最后是死路一条。比如说,我故意把自己放在一个框架,肯定是失败的,肯定是拧两天,很痛苦,很反自然的,最后是做不出来的。

  艺术家有很多类型。有一类艺术家,就是跟着潮流走。跟着树,该怎么长怎么长,该放在哪个盒子里面然后从哪个盒子里面再蹦出来,我觉得有这种很理性的,很观念的艺术家。我不是这种。我是很直觉的,稍为有些观念,但是是直觉为先。

  像男性艺术家,那么痛苦,那么挣扎的情况,我好像比较好一些,没那么犹豫。

作者:朱文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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