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画，久违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连环画报》主编孟庆江亲自向我约绘古典名著《柳毅传书》连环画。此时我正准备告别连坛，于是就把它作为关门之作。《柳毅传书》在《连环画报》发表以后，曾有几家出版社要求出版单行本，我均未应允。今年，北京“三希堂”要将《柳毅传书》仿真印刷出版发行，我同意了，我感到这是最佳的选择。

　　该书主编要我写一个序言，提起连环画，往事历历在目，我确实有话要说。

　　在我的艺术人生中，连环画创作是一段很重要的经历。我的连环画艺术，根植于中国画，而中国画艺术又受益于连环画，一脉相通，相辅相成。

　　我自幼酷爱绘画，特别喜欢连环画，总是把父母亲给我的零花钱或过年的压岁钱积攒起来，偷偷地去买连环画。那时，刘继卣是我崇拜的偶像，十岁出头就能把整本《东郭先生》、《鸡毛信》准确地临摹下来。后来在美术学校学习，总还忘不了连环画，每次去书店看到书架上陈列的本本连环画，梦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画连环画印出来上书店。于是，自十七岁开始自编自绘连环画，向美术出版社投稿，含辛茹苦，结果是三年不中。我没有灰心。1959年我十九岁，只身来到上海，拜温州籍著名国画家、连环画家李成勋先生为师，一边学习连环画，一边学习中国画传统技法，二十一岁我终于有了自己第一部连环画脚本《弦高救国》，出版连环画经历五年的曲折，终于梦想成真。此后的二十多年，我画了二十多部连环画。解放初期，党和政府特别提倡大众艺术，大力扶持连环画、年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连环画、年画代表了我国绘画艺术的最高水准。当时，连环画、年画成为融汇各个画种的艺术载体，因此，不论哪一画种的画家都画连环画，这似乎成为当时中国画家作品的主要出路。当今中国许多中年以上著名画家的艺术道路都是从这里开始，这是也特定环境下的国情使然。创作连环画需要很深的艺术修养，很强的造型能力、构图能力与把握画面的能力，经过这一阶段连环画创作锻炼，我练就了深厚的绘画基本功，为后来创作中国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如今，我的创作取材广泛，现实题材、历史题材无所不能，而且能胜任一般人望而却步的人物众多、场面复杂的主题性大题材、大画幅的创作。

　　连环画能出版后，我又做起了获奖的荣华梦。连坛鼎盛时期，各路英豪林立，获奖谈何容易，然而再一次梦想成真了。我的连环画在全国获过五次大奖，还有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的，其中《柳毅传书》获第三届全国连环画评奖三等奖，被收入《中国现代美术全集》。从我的连环画创作经历，说明一个真理：人的一生，看准了的事情就要下决心把它做成。在这个过程当中总是有很多的磨难，这就要需要百折不挠的精神去克服。事业的成功靠的是意志力、是坚持。世上最简单的事情是坚持，最困难的事情也是坚持。

　　《柳毅传书》是唐代的神话故事。唐帝国是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朝代，我读过很多唐人诗词、文章，临摹过很多唐人经典绘画、法书，对大唐文化艺术深为敬仰。因此，我喜欢《柳毅传书》这个题材，一开始就下决心把它画成精品力作，力求在作品中表现大唐雄风，为时代召唤一种崇高的民族精神。我采取传统工笔绢画形式，苦心营造，41幅作品花了三年时间，可谓幅幅皆辛苦。

　　《柳毅传书》作品重视人物塑造，着眼于人物的精神世界和心理活动的刻画，以细腻的笔触给每个人物绣像。着意刻画主要人物面部表情的同时，从整体构思出发，多侧面着笔，勾勒人物的动作态势，追求人物造型的立体感。其中几幅打斗场面，“人物”表情丰富、形体刚健有力。《柳毅传书》是一个情感故事，有许多表现爱情的画面，轻捷如流、纤细秀丽，美的脸庞、美的身姿、美的心灵、美的情调，如同抒情轻音乐、山水田园诗，明澈动人的风俗画。此外，造型还吸收唐代人物画“丰颐典丽，雍容自若”的审美情趣，更增强了艺术感染力。

　　构图上，根据传统中国画构图的特点，尽量做到画面完整，以中景为主。在通体考虑其结构的前提下，注意每幅画面的章法和布局以及巧妙的调度。突出重心、虚实结合，疏密有致，蕴藉一种艺术美的情趣。部分画面采用平面构成布局，吸收传统壁画形式，部分画面则采用多个时空交织一起，以扩大画面容量。

　　线条和色彩是传统工笔画的两大要素，线条是画之骨，不仅表现物象的结构和轮廓，而且蕴含着极为丰富的内涵。《柳毅传书》的用线，重心放在了线的表现力上，有一种强烈的线意识，故事描写的主要对象都是高人逸士、贵族女人，穿着不是一般的布衣，我采用游丝、铁线结合的线条，旨在强化人物神态特征，表现物象形质，寄托作者的情思，展示作者的个性和审美理想。

　　色彩上，《柳毅传书》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有创新。关于中国画现代化，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才成为热门话题的，而在此早十多年，我创作《柳毅传书》时已强烈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我认为工笔重彩画用线固然重要，但最能体现工笔重彩画向现代转换的是用色。传统工笔画用色是根据对象的固有色来设色，也就是抛开自然光和环境光的表象，只抓住物象的本质颜色来统一和对比。自然主义的固有色堆砌，只能造成简单的单线平涂而倾向于低俗，也有虽不完全是固有色堆砌，但因脱不开如实的“随类敷彩”框框，又都采用同样的渲染技法和传统的习惯布局，使画面都非常相似。因此，我感到这种施色观念已跟不上时代形势。我认为色调的设计和色彩的形式感，应该带有作者强烈的主观性，需要借鉴和结合运用西画的色彩观察方法，甚至吸收印象派、表现主义和现代流派的色彩形式观念。于是，我经过思考后在《柳毅传书》的色彩设计上把固有色、光源色、环境色、空间色以及感情色、象征色等作为一个整体来综合考虑，大大丰富了表现力，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如许多海底的画面，我用蓝色为画面基调，强化了色彩调和和单纯的美感。这部作品人物造型、构图、线条、色彩协调融合，达到了内容和形式的统一、环境气氛和人物情绪的交融，具有强烈的时代精神和个性特征。

　　应该说《柳毅传书》是我艺术人生中比较成功的作品之一。画是静的艺术，它的优点是持久，一幅画可以有充分时间让人欣赏，让人思考，让人怀念。不是吗，《柳毅传书》作品问世都已二十多年，但还有不少人关注它，还有人要收藏它。“三希堂”此次多版大开本出版大量发行，正体现出它的价值，也印证了我经常告诫青年人的一句，“机遇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我经常呼吁身边的同道们清心寡欲，为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伟大的民族创作精品力作，也是这个道理。

　　借此机会对所有关心《柳毅传书》的朋友们和为《柳毅传书》再出版付出辛劳的“三希堂”同志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柳毅传书》中国书店出版社2008年5月出版

　　(三希堂藏书书系/全国连环画获奖作品典藏系列)

作者：戴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