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08年，我在黑桥租了一个工作室。工作室后面就是一个垃圾场，房东说开春就会搬走。每天早上起来的固定项目就是打苍蝇，顺便活动筋骨。空气里不时会有垃圾场的怪味和隔壁翻制雕塑时玻璃钢的味儿。前一种味有时间的蕴积粗暴混杂的厚度，后一种则锐利如剑，直接刺激神经！嗅到那味儿有种无可逃脱的绝望感。我这儿还只是透过墙缝逸入的一缕，就足够让我紧张乃至绝望，而那厂里是还住人的！我不明白这些工人是怎样来看待收入和生命的。水管里开出来的是黄褐色的水，放一会儿后才会变得透明，但还是有些许黄色，似乎还是有味。洗完手之后还是会觉得脏，甚至痒。不知是否纯是我的心理作用？后来才了解这是房东打的私井，很深，在这院子的某个角落，用泵不断往上抽着。直接用地下水，据说这村子都使用这样的水。但我不信，因为还有那么多孩子存活其间。虽然蓬头垢面却还都皮实地活着。这水的味，据说因为这院子原本是一垃圾填埋场，有艺术家装修时曾挖出破烂的鞋和运动服，想必其中必也会有旧电池之类的吧～然后雨水渗透～我想到了门口淌着灰白色涓涓细流的永远恶臭甚至没有蛙鸣的水沟。
　　我就是开着车回这样一个工作室的路上。为了画“大画”，也怪开始时的考虑不周，租着这样一个地方，闻着味，顶着一身鸡皮疙瘩工作。没去之前，看一帮朋友都能在那儿住下来觉得自己也行，没想会是如此不堪！这帮人，都不是人，是神！他们在玩命搞艺术呢！
　　我就是这样，走在回工作室的路上。突然撞见这柳树。叶子上都是灰，因为边上就有工地，地上也尽是石子儿和土疙瘩。这倒是一条富有现时中国特色的很当代的路！黑桥并非特例，人家东部某省还有工程队专门打深井排污并据说形成产业链的！在想象中，深入地下一百多米的钻井有如一剂剂的毒针直打到大地的深处，然后通过地下水漾开来，渗开来，消化它～这是不可逆的！大地象一位被强奸的母亲，那强奸犯还带着艾滋病毒～～～我不信，这些人从未考虑过这个。
　　这柳树就这样灰突突的呈现在我面前。夏季晚风轻抚，是李嵩么，还是南宋的哪位画家，我想起那画中的柳和柳叶间和煦甜美的风，而非这眼前蒙着灰的柳！这柳生而不幸呢！
　　我开始决定画某张画一般都得经过若干的时间段之后。我等待那主题突破浓雾般迷惘的记忆世界里重新找到我，呼唤我去画它，不能也不该忽视它。就这样，终会在某天它会说服你，让你兴奋，欲罢不能。这过程或长或短，按目前的节奏大约是两年吧？的确，从2008年的某个夏夜遭遇这柳树，下意识的靠边（靠的是左边）停车，随手从副驾座上拿起单反拍下这组照片，到2010年，我搬到了望京的新居，还是利用客厅的那面大墙，绷上一块大画布开始描述那天遭遇的夜路，正好两年。
　　这是一条令人压抑迷惘的夜路，尽头的黑暗叫人窒息，有如梦中孤立无助恰又危机四伏，清晰的只是这车灯光所及之处。我努力挖掘这光给予的启示，努力看清--其实是依靠回忆和想象--那光所及的一切，空气中是尘。“无非尘土”。那柳叶也似乎是干燥发炎的，象上了火的嘴角，一动就痛。

陆亮《夜路——柳树》2010-2011

作者：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