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人们追梦游的最佳时节，虽然灿烂的秋色只是在作短暂的停留，却常能勾唤起人们对它的无限向往。霜染之后，树上的叶子红了、黄了、紫了，厚实的山林一下变成了五彩缤纷的景象，自然的魅力吸引着人们相邀结伴、兴致勃勃地赶往香山，去看那树梢上快要凋落的秋叶，在山林中所创造出的火红世界。在行进的路上，人们一边观赏着嫣然如画的燕山峻岭，一边议论着那挺拔多姿、红艳明丽的枫叶霜染，还有那一片片杨树、白桦林在阳光下所拥有的金色璀璨。在这西风将临，阳光瞬间即逝的大自然舞台上，各种树叶如同一个个激情中的艺术家，精彩地扮演着各种不同的艺术角色，它们忘却了生命终点到来的愁绪而尽情开怀，在香山上，去创造着华丽的艺术遗迹，创造出让人迷幻入梦的世界，并以热烈的姿态欢迎着一批批来香山追秋的人们。

　　我在去山中的路途上发现，被秋色感染的人们在秋光里狂欢地纵饮着这金色的琼浆而如痴如醉，欣然地将山林变成了充满人间情意的歌园，那曲曲弯弯的道路更像是一条赋诗的通途，让这座因拥有红叶而闻名的香山，成了诗吟歌咏的大舞台。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出了意境的产生有其二，即梦境与醉境，而美丽的香山却二者兼容。如果金色的香山是大自然所赋予的让人迷痴的美妙梦境，那道路上被大自然的美景所陶冶的充满喜悦之情的人们，就造就了美妙的醉境。我很喜欢这个“醉”字，它正好反映出在香山上拥簇的看景者，在心灵的触动中去产生醉意，去手舞足蹈地踏着醉步，在曲径上搜索枯肠，去回顾古代诗人那清灵的咏怀之情;述说着“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中的迷人故事;去感知杜甫在《秋兴八首》诗中所吟唱出的枫林情韵：“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并将欧阳修的《秋色赋》中对秋天的“其气憟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的悲凉之咏，变为今时的欣然与悦色之词。这些都是前辈文化人所创造出的诗中梦境，将人们引入到欢乐的醉意中，并陶冶在文化的情意里。在这火红的山上，人与自然的融洽、呼应与契合，正好体现出美的触发是在人们心灵的感情呼唤之中。这时，游山的人们却忽视了在路边上、在自己行进的脚底下，却有着一片片刚掉下来的、静静地卧躺于阳光下、一样泛发出金色余光的落叶。这些残叶虽然无语，但叶片上的余光却是深情的，却是经历过春秋洗礼，耐人寻味的生命余光。这些落叶用这最后的余光，静静地回眸于这一批批喜形于色的、在山中追秋的人们，看到他们在尽兴地欢愉，收获到了从心灵中发出对美的满足时，落叶也就安然地完成了自己的最后杰作。它们在暖意的秋光中，回顾着恍惚昨天才发生的故事，希冀着秋天过后还有春色，并将绿色的希望留给了树梢上的后来者;它们还借助于秋风之力，再一次想与和煦的丽日作最后的拥抱，以此表达出自己的无尽情思。

　　就是这些飘飞中的落叶，塑造了秋天的形象，是它们将美丽的秋色奉送给了追秋的人们，让人们从中获得了喜怒哀乐中的感情表露，得到了在自然中对美的陶然。这落叶上的余光在画家眼中，不仅仅反映出对自然体验全过程中的生命之光，其中还藏存着在艺术发展道路上所发生的曲折故事，艺术生命中曾经的辉煌。这是一道让人挥之难别的艺术之光，它是艺术经验浓缩后的结晶，也是一代又一代画家们在艺术追求中、在继承传统文化脉络的道路上情缘深深的无言反映。

　　看着在这一片片用苍厚凸显的叶脉所写下的可贵体验，想着在自然世界中的无畏者们随风而去的飘然，我心里产生出几分对它们的敬仰，同时也产生出一种微妙的怜爱之情。尼采这样去表述对醉境的寻求：“醉境艺术也要使我们相信生存的永恒快乐;不过我们寻求的这种快乐不应在现象中，而应在现象后。”(《悲剧的诞生》)我看着这满地的落叶，心里想着，这些落叶以实际的行为能让我心动，能让诗人们去联想，去煽情，去创造出空灵的诗的世界，不就已体现出在现象后面所产生出的境界中的醉意吗?我下意识地用相机拍下地上的黄叶，记录下这不凡的香山落叶的最后余光，并想将其结集于我的小册子上以作纪念。这其中所赋予的意义，就是让金色的落叶再一次来到富有书香的纸上，让人们多领受一下中国文化所富有的历史解读，以及多情人所联想出的文化斑斓;也让我在面对这一路飘飞的落叶中，产生出情恋之思，而富于更多的文化感怀和醉意。

　　这满地的落叶，是为后来者能获取更多的阳光而飘落于地的，从它们身上呈现出的是一道道让人深思的、人生中难能可贵又极具典雅之气的文化余光。因为有了他们，香山才会绚丽而辉煌。人们从陆游诗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对凋零之梅的眷恋之情，到清末思想家龚自珍的诗“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中，对春至的期望与感怀，进而对个人前程的自信中就可看出，文人们是如何看重这满地的文化之光的。

　　在我们的艺术家前辈们所走过的道路上，他们同样以落叶的方式发出了光亮，用深情的眼光去关注着艺术的发展与变化。他们积一生的心血，用智慧与实践的经验，去捕捉艺术之美的灵火与慧光。这正如宗白华先生所告诫的那样，“现实生活中的体验和改造是‘移情’的基础”;“‘移我情’‘移世界’是美的形象涌现出来的条件”(《美学散步》)。所以，艺术的美是离不开心灵之美和自然之美这两个条件的，艺术家们的职责就是将二者转换为极富艺术表现性的图画，而艺术前辈们在探索的道路上为我们做出了榜样。前辈们以他们的体验，通过艺术形式的表达，为我们踩踏出一条通往审美世界的方便之道，通过“移我情”“移世界”的实践体会，在其互动之中产生出了丰富的内涵表现，也积累出宝贵的经验，尤其是“移世界”，将是多么让人振奋的语句!艺术家将把自然的世界变化成为艺术的世界，并将其心中的入世或出世之间对艺术精神与境界的追求予以光大，展现出了无比宽厚的文化的情怀，以及在他们所走过的道路上，所存留在他们身上的慧灵、真诚而又淳辉的人格本色，这也就是我们今天应该去珍惜的艺术之光。

　　(作者为画家)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杨必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