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张彤云教授的画室，忽觉满室辉煌，光彩耀眼.定睛一看，原来是室中摆一幅大画，油色未干，画的是一支蜡烛，燃烧殆尽，虽略有飘摇，然光未灭而益亮：流蜡凝于桌，晶莹似玉、桌上散满着各种各样的“聘书”、“奖状”，在烛光下清晰可见……我不禁为之一震，站在画前呆呆地看，以至于连张教授的热情招呼也未听到，失礼了!

　　素来善于听取意见的张教授是最喜欢听取观众的第一感受的，何况我还是个熟识的老观众呢!

　　“怎么样?说说你的看法  ”她笑着问，还是老一句。

　　“好，好!新，新!又好又新。”

　　“瞎捧，吹!我可不交“嘀嗒”费。[注]要讲具体的。”

　　“我知道你必有这句话，所以也不敢乱吹。我就   讲讲我的第一感受，讲不对时你纠正。”

　　“别客气，讲就是。”

　　“这幅画，很明显是以人们称颂教师的那种‘毁灭了自己，照亮了别人’的伟大奉献精神而创作的，但又不限于教师，而是歌颂具有这种奉献精神的所有的人。”

　　“当然，当然。”张教授点点头。“但这并不能说明是又好又新啊!”

　　“是的，红烛——老师，这个题裁，诗歌小说，通讯报导，音乐戏剧，电影电视，几乎所有的文艺形式都有人写过，美术更多，应该算是旧题目了。但一般地说，大多数的作品都着重在‘奉献’二字，这固然是主要的一面，但往往都忽略了奉献者——老师自身所完成的价值。老师——或者说奉献者——本身是很难说出口的，一说就成了‘自我吹嘘’!培养了一代一代音乐家的老师每月总是那么几百块，一个小歌星上台十几分钟唱支歌露露相，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一个小演员演出戏，一下间吹得大红大紫，连那些风流韵事也辟个专栏专门报导。一个班主任三、四年带一班五、六十学生毕了业，要是升学率低一点还就得受到责难……。就真正的价值而论，唱支歌最多顶一节课，演一出戏最多也只相当于带一个班。可有谁愿意出几千元一节课、几十万元一个班给你们呢?!你这幅画，以烛光的成果——桌上不计其数国家栋梁之材的标志，充分显出了红烛的自身价值。它所经历狂风暴雨而无可奈何流淌堆积的烛泪那么纯净无垢、晶莹剔透，它可能曾经几乎被吹灭，一旦雨过风静，又照旧发出力所能及的光。虽是风烛残年，但却更加艳丽光明，照亮了别人，也显示了自己。这种立意，既是新，又是深。你看，我理解得如何?”

　　张教授边听边哈哈大笑，说道：“是的，你是说对我的意思了。但我不像你们文人那么多大话，更没有你那么多牢骚。我只是想，不应该是‘毁灭了自己’，应该是‘点燃了自己’，在照亮别人取得成就的历程中，自己享受到了无尚的欣慰。所以我在强调烛光亮度的同时，或说更重要的是桌上这些奖状聘书之类的人材标志，这种报酬虽然只是精神的，不是物质的，但它足以显示‘蜡烛’的自身价值。人生走一遭，不枉一世了。”

　　“是啦!”得以认同，我高兴万分，“难就难在这个立意上面。我国古代诗歌创作强调‘练字’  ‘意胜’，清朝的大文艺评论家沈德潜就说过：  ‘古人不废练字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这就是说‘字’是表现手段，要运用它能表现出立意的与众不同、高超深刻、新鲜不俗的内容和强烈的感情色彩来。依我看，  ‘陈字见新’是比较困难的。您这幅画就属于这种。旧题新做，在旧题中表现了更高、更深、更强烈的意境来。特别是感情，叫人看了不能不为之动容!这就叫做好。”

　　“这点是真的，别的不敢说，感情我是用足了的，因为这是我对在我一生中各个历史时期、以他们的光照亮着我使我能健康成长的我的老师们的感激和怀念，也是我自己几十年当教师积累的感受啊!”张教授动感情了。

　　“我知道啊!不然您怎么会把自己多年的积蓄献给您的母校云南大学附属中学设立《张彤云艺术奖学基金》呢!”

　　“得啦，你可算是个知音观众了。感谢你为我吹’了这么久，饮杯咖啡吧，算是我交的‘嘀嗒’费。”张教授笑着把咖啡递过来。

　　饮着咖啡，欣赏着《红烛》，那又苦又甘的味儿促使我忽然想起唐代那位“僧敲月下门”的诗人贾岛的另两名诗来：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注]：“嘀嗒”：吹嘀嗒也。民间有喜事，吹嘀嗒(琐呐)助兴。后人引用之为“棒场。”之意。请人吹嘀嗒要打红包，称为嘀嗒费。

　　注：王博仁，广州美术学院教授，校史编修主笔

作者：王博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