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八十年代初至今的中国画艺术领域，在经历了一场理论上的传统与现代的大争论和创作上的大分化、大吸收、大融合、大变革后，初步形成多元并存的格局，呈现出一种空前自由、多样、繁盛的局面，使中国画由古典艺术形态向现代艺术形态的转变跨出了决定的一步。

　　一、走向现代是历史的必然

　　在世界范围内，从封建社会解体到进入科学与民主、物质与精神都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是一个曲折而艰难的漫长的历史过程。然而，世界各国都将先后进入现代社会，乃是确定无疑的历史的必然。

　　历史即将跨入21世纪。科技的进步和人类认识的发展，使人感觉到宇宙越来越大而地球越来越小。地球上任何地方的伤风感冒都会牵动全球的神经。因此，和平、发展、保卫地球和空间，将是21世纪人类共同面对的最伟大的主题。人们的思维方式已不再局限于一国一家和小小书斋的那一方天地，而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发展着一种充满全球意识和宇宙意识的新的思维。

　　现代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审美意识和审美情趣的变化，一种现代的审美意识和审美情趣正在广泛的日常审美活动中产生并发展起来。这种从历史的宏观层面上日益显现出来的人们审美意识和情趣的变化，正是中国画走向现代的必然的、内在的原因。

　　早在三百年前石涛提出的“笔墨当随时代”的主张，不仅对当时画坛的崇古摹古之风，有着振聋发聩的作用，而且从根本上揭示了艺术必须随时代而发展的客观规律，对于三百年后正在走向现代的中国画，仍然不失其理论的价值。如果说中国画的变革，在八十年代初还只是表现为个别画家或一些画家群体在传统轨道上的创新之举，在经过“85新潮”、特别是其后的长时间反思，一种真正是探索中国画走向现代之路的扎扎实实的努力已初见成效，一大批具有较强现代意识、明显的现代画风和个人风貌，并且在其作品中含有民族绘画基因的作者，已经在当代中国画坛确立了自己的地位，同时，还有更为多得多的中国画家，也在作着变革中国画的多种尝试。

　　二、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

　　在中国画走向现代的过程中，首先面临着如何对待传统和如何借鉴西方的问题。中国画要走向现代，研究西方现代派绘画兴衰嬗变的历史以为借鉴并从中吸取有益的养分，是完全应该的，在中国绘画传统中，虽然也有崇古摹古、僵死陈腐的部分，但其主流则是博大精深，至今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活力。在中国绘画传统中，包含着院体画、文人画、民间画这三个具有不同审美旨趣的大的部分，包含着写实与写意两种互相区别又互相渗透的绘画观念和手法，还包含着包括具象、抽象、意象；装饰、变形、夸张；寓意、象征等等十分丰富的表现手段和绘画语言。可以说中国绘画传统是一个包容度很大的开放的系统，不论从理论上还是从实践上，都为中国绘画的发展变革开辟了广阔的道路。无怪乎西方现代画派的许多大家，如毕加索、马蒂斯等，无不从东方（包括中国）的美术中寻找灵感，吸取养料，以突破欧洲传统的、古典写实主义的表现模式。因此，我们在借鉴西方现代绘画的同时，应该对中国绘画传统进行深入的研究，对于那些至今仍有生命活力的部分。

　　譬如说，作为西方现代绘画观念之一的自由时空观念，在中国传统绘画中，不但是早已存在的事实，而且就连普通观众也能理解和接受。例如中国山水画中的散点透视法，特别是某些长卷画所展示的宏伟结构，完全突破了自然时空的局限；可以把四时景物处理在一个画面上；例如不画背景所暗示的自由时空给人带来的丰富联想和想象；又如在民间画、壁画、古代画像砖、石刻艺术中屡见不鲜的平面展开的构图手法等等，都是可以在现代中国画中加以吸收利用的。

　　又譬如西方现代绘画中表现主义所强调的对主观情绪和主观精神的表现，在中国绘画理论和文人写意画中就表现得十分突出，这正是中国画重抒发、重表现的写意传统。

　　又譬如西方现代绘画中的抽象性追求，不论是蒙德里安的冷抽象，还是波洛克的热抽象以及毕加索、马蒂斯的半抽象，都是对欧洲古典写实主义的否定。在中国传统美学理论中，如“得意忘象”（三国魏王弼语），“凡书画当观韵”（宋黄庭坚语），“古画画意不画形”（宋欧阳修语）等，都可以引申为抽象的理论依据。中国绘画的造型观念，既不是具象的，也不是抽象的，而是具有浓厚的主观情感色彩的意象造型。

　　又譬如西方现代绘画中有一种向自然回归、向原始回归的趋向，在画中追求原始的生命力追求野性的力量；还有强调用儿童的眼睛看世界，追求画中的稚拙美以及创作过程中的非理性因素和非逻辑的表现手段等等，在深入研究中国绘画传统中都可以找到某些相当的例证。现代的中国画是可以在中国绘画传统中找到自身发展的基因和得到良好的孕育的。

　　三、当代中国画的多元结构

　　中国画由古典形态向现代的转变是一个很长的历史过程，在这个长过程中，将是一种多元并存的格局。所谓多元，其实是三元，即现代形态的、古典形态的和中间形态的。现代形态的中国画以具有现代的绘画观念、审美情趣和现代的绘画语言为特征。现代中国画虽不乏成功的范例，但总的来说还处于形成的阶段，带有探索的性质，它所拥有的观众还比较少。现代中国画如何走向更加成熟和完善，如何首先在中国立足生根，关键是创造现代的绘画语言。这样的绘画语言既不能从传统绘画中直接承袭，又必须从传统绘画吸取养料，特别是传统绘画中的笔墨因素，这是连接传统与现代的坚强纽带，这也是传统绘画中审美积淀最为丰富、最富生命活力的因素之一。同时，现代的绘画语言还要不断地从现代生活中吸取养料以及运用现代的表现手段等等。

　　古典形态的中国画，是以具有古典的绘画观念、审美趣味和传统的绘画语言为特征的，由于经过历代大师的创造和锤炼，由于千百年形成的审美定势，这类作品所拥有的观众可能是最为广泛的。古典形态的中国画在当代的文化、政治、经济、观众、市场等条件下，加上不断从社会生活和大自然中吸取养料，加上在传统基础上的不断创新，它将作为多元的一元长期地存在和发展下去。

　　此外，还有大量的介于古典形态和现代形态之间的中国画，可以看作是由古典到现代的过度形态。其中的部分作者，通过积累的方式将稳步地走向现代。

　　当代中国画多元结构的形成既反映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碰撞、交融的作用力在中国画领域所引起的深层变化，也反映着当代观众的多种审美需求，因此，这个多元结构不但会长期并存，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有着多元互补的性质。从当代中国画坛的现实情况中不难看到，这个多元结构是在互相比较，互相影响，互相渗透，互相吸取的相互作用中此消彼长地向前发展着。

1996年12月《首届中国画学及中国画发展战略研讨会论文选》

作者：鲁慕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