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蝉鸣时节，这是2014年5月22日晨运途中偶然听到蝉鸣开始持续以《禅鸣》为题写的诗。12天持续禅鸣了12次，从“第一”鸣到“第十二”，至6月2日端午节中止——这些源自生命与生存沉淀后的小诗让我一度沉迷其中……十年后的今天，我重新续笔“第十三”到“第二十一”，我的本意是让生命中的碎片时间变得更有诗意，把吉光片羽的想法变成文字，并且不设限期。


第一
 
声声慢的露珠在空酒杯中扩散着朝阳的浑圆
几只浅灰的小龙虾从浑圆中游出，与万有引力无关
一种透明来自还未打开的心底，一个回忆
摇摆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心脏，一声叹息
翻开了小数点后面无尽的次方水墨N重奏
 
是谁，要我把音乐变成诗歌记录这个控标的时代
是谁，要我把诗歌变成绘画表现梦中之梦的现实
 
 
第二
 
浮云携带着雨水漫步，用两种不同的脚印丈量人生
晚风向天地灌输虚无，一个逼真到极致的女子
模糊在记忆边缘，气候的面孔在回眸中变冷
向后眺望的两条中式马尾，从青春深处甩出过来人的悔意
虚无弱弱追问：月亮为什么改嫁给太阳
 
浮云又一次抽刀断水，蓝色在垂直中出血
渔​火，一盏一盏从浮云中亮起来
又一盏一盏从水面暗下去
那个逼真到极致的女子把她的汉服投入水中
远山浮出水面，朝向虚无膜拜
 
 
第三
 
清风带走明月，波浪静止屋顶
展览手册的封面与封底隔着同一个白日梦
饮一杯酒，写一首诗
画一幅画，爱一个人
一切在白日梦外悄无声息进行
 
诗人总有被诗抛弃的一天
画家总有被画抛弃的一天
酒总有被酒杯抛弃的一天
 
误入画中的人，在画中再次迷路
画中人是画家的梦，画家是画中人的梦
 
 
第四
 
人生的循环中，情怀代替黎明，欲望代替黑夜
随着“哎呦”一声，过去与现在的两头甩出两只青鸟
一只叫梦想，飞上白日梦的云霄筑巢
一只叫现实，坠落人造的炼狱称帝
 
其实，所有的爱都是毒药，所有的恨都是蜂蜜
人们在爱恨交织中慢慢中毒，时光忽略了爱的形状
仅仅折射出内心忽明忽暗的闪电
闪电中不能闪烁的部分是生命与生存的落雁
 
爱，被资本主义的手卷起来，在恒温的社会主义里
睁开鸿雁的双眼，当最初的兴趣用无知接触已知
卷起来的爱就挣脱自身，扶着贫乏伸直炊烟的懒腰
像一只日夜叫的猫，惊动人性深处的蛇鼠，爱与恨的蛇鼠
 
 
第五
 
当过去绕过现在与未来拉手
现在就回到未来与过去分手
所有的过去都包含未来，所有的现在都包含过去
所有的泪水都是影子在水中溅起的浪花
 
但是，溅起的浪花未必懂得泪水为什么与海水同味
太阳升起的瞬间内心的海平面黑得发蓝
月亮升起的瞬间泪水变成汗水的挣扎
炊烟也随泪水蒸发了，泪花在还未过去的过去闪烁
 
直至同一个梦在不同的语境一再重复
直至胶片转动的多重影像挤压着过去的那个我
那是一个再也过不去的自我
他不屑在未来的戏剧中继续与我演戏
 
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总是与娱乐无关
流下的泪水从来没有从内心流过
展露的笑容从来没有在花朵中绽放
过去从未过去，现在早已结束
 
 
第六
 
葡萄在嫦娥的回忆中凝固成火焰的玻璃
泪水从玻璃滑过，同时滑过的还有一个人对一个时代的失忆
远方不远处，点燃的宣纸在宣扬一个白日梦
或许嫦娥是不存在的，只有玻璃在玉兔的羽毛中闪电
每一次闪电都被乌云改写，每一次下雨都吐槽乌云的蛇舌
当命运的方舟驶出时间的活码头
好像一幅没有基因的艺术，粉碎了收藏者的信仰
黑夜在星空中倒逼月亮，月亮转身追求虚无
一个仰望者就这样在历史的暗夜停止天问
信跃的一跃，向下升华成离骚的千年白骨
 
 
第七
 
窗帘拉阔的黎明露出黎明的半边红白相间的鱼肚
朝霞，抖动漫天白银，释放满地黄金
仿佛黑夜的撒旦敲打出一块姓资的白玉
思念像调暗的灯光又一次在白玉中失眠
血压突然升高，许多陈年旧事围绕着针尖跳舞
 
为什么我还要用诗歌一再抒写残留在针尖的黑暗
那段未完待续的陈年旧事在刷屏的手机继续敲打白玉
梦回故乡，与故人谈论肾亏的故乡
难以说白的不是假话而是真心
出世以入世的方式证明人生不仅仅是人的一生
 
 
第八
 
早上醒来的贝壳在露水中诵读天书
被背叛的红色从天书的最后一页逃亡
紧随幻觉的女导游在天际浪迹
浪花，在失去乐园的滴答中重组石头的摇滚
一杯猫屎咖啡品尝着卷舌，乐手在卷舌中荡漾
舌尖上的春心如亘古之梦追逐着黄粱
生活又一次将生存欺骗，仅剩道德空空的躯壳
悠长的假日露出两排玉米的假牙
明月的导师一口咬定桂花的清香
为后会无期的天空虚构一抹蔚蓝
 
 
第九
 
永恒之流在中年往事中形成人生的几何
比白色更白的是内心那页永远无法翻开的白纸
白纸的两头，过去与未来相对而坐
 
生活风吹雨打，智慧用智能压缩情绪
一颗离岸的心与海底的心不再心心相印
摸过星星再摸过月亮的手已经没有触电的感觉
 
飓风继续在心底横行，大海继续在睫毛下拍岸
没有人知道命运是一条没有岸的河流
面孔又一次在面具中减去十岁，生活与生存再没有任何关系
 
 
第十
 
每个人的内心都沉睡着一块大面积的绿地
绿地在尘土飞扬中抬起高傲的头颅，太高傲了
昨晚的声音至今还在尘土飞扬中荡秋千
书本，折叠出一页比一页更弯曲的历史
诞生绿地的历史宛如一首离谱的童谣
高唱着梦内梦，从梦中醒来的白云
在尘土飞扬中朝空虚与孤独射击残留在龙袍的金光
再过十五分钟，你将看到另一个你带着无数的你
登陆一段漏雨的历史，被雨水一再射穿的历史
 
 
第十一
 
到夏天去，带着最后一朵云到夏天的冰箱去小住几日
走出内心的死角，用清水把云朵挤破的血悄悄擦掉
同时擦掉昨天的太阳、星星和今天的所有浮云
重返黑暗，替屈原完成那首不可能完成的长诗
然后再到骨质疏松的广场静看黑夜与白天勾心斗角
一个代表黄昏的人和一个代表黎明的人在新闻联播里交换面孔
“孩子，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停止刷屏
离开课堂，到课本和新闻联播从未出现的地方去
在那里，你看到的都是你看不到的
你看不到的都是你看到的……”
 
 
第十二
 
春天里的秋天，把水中的月亮请上彼岸
咔嚓一声按下快门，大海的心跳就停止了
一排排波浪在偷吃着一双双脚印
透过脚印看人生又透过人生看太阳
没有人告诉我日出日落和人生一样都是咸的
 
秋天的春天，我把天上的半个月亮摘下来
用面粉、蔗糖和咖喱搅拌成岁月的良心
加热100度后再冷藏在记忆的底部
学会讲假话的良心超出了记忆的底线
导致一种可怕的弹性正被越来越多的失忆者盗用
 
 
第十三

遗失在梦中的钥匙又一次在梦外遗失
还在做梦的少女随着画笔的一挥
呀哟一声被无根的年华绊倒
欲望来自希望，一片空白来自另一片空白
比空空如也的天空还空
最初的春天用鲜花回报大地的嘴唇

当夜色也学会了在水中打捞月亮
我就带着无限的惆怅还乡
从记忆的另一端静悄悄下车


第十四

带着一种失恋的严肃，海底的春夏之交
上升到雨水挫败阳光的高度
乌云从两只乌鸦的翅膀飞入一个梦游者的内心
那时，诗人的沧桑曾经是少女的媚眼
深藏不露的春色消失后的暗紫暗暗变亮
一个名叫唐朝的诗人仅仅写错一个字
就进入清朝，在紫禁城面壁百年
此后，写错字的人只好用耳朵代替嘴唇
弯腰退出那段发霉的历史，众所周知又一无所知的历史
 
 
第十五
 
千万不要以为关起门来就是孤独
不，那不是孤独，那是孤僻
所谓的孤独是一个无限小的词
通过冥想进入无限大
 
孤独是先天的，处身众人中的孤独是后天的
此外，还有一种全天候的孤独
空谷回音中摒住呼吸的孤独
如同诗摆脱了歌的那种孤独
 
我，弯弯曲曲站在墙上看月亮
光，歪歪斜斜倚在嫦娥的怀里
只有天知道我是所有人的作者
 
向着贡园的瘦月亮吹一口气
晚风不辞而别，坐在最初的孤独里
为什么我突然感到内心有神灵出入
 
 
第十六
 
下雨了，我要为雨写一首诗
雨越来越大，我的内心开始泥泞
雨是天空与大地的情感连线
除了雨，我没有更好的词表达内心感受
 
下雨了，好像天上掉下的一场波普运动
它把内心的不满发泄到大地正在发生的事情上
下雨了，好像古代的我对今天的我说：
醒来卧听霏霏雨，疑是民间疾苦声
 
 
第十七
 
从爱到热爱，从静到冷静
一个人要走多少弯路才能回到过去
 
每一个贵人旁边都有另一个贵人
每一个好人后面都有一群小人
 
 
第十八
 
岁月从后门悄悄返回告诉我
那些隐含在时间中的秘密
 
我抱着时间象一棵树抱着另一棵树的影子
时间抱着我象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影子在树的移动中变幻莫测而我依然故我
时间在不同的时间反复切换同一个面孔
 
一瞬间可以是一千年
一千年也可以是一瞬间
 
 
第十九
 
一前一后，我看到两个我向我走来
我们仨彼此注视，目无表情内心却翻江倒海
我看着他俩，想起内心反向转动的那个圆
越滚越大，越滚越快，它正在脱离我的控制
留下从未有过的恐惧逆时空增长
 
一前一后，我看到两个我向我走来
前面那个我来自未来，带来无知中的已知
后面那个我来自过去，带来已知中的无知
夹在已知与无知中间，听任内心深处的那个圆
把内心之门“呯”的一声撞开……
 
 
第二十
 
世界，不仅仅是人的世界
我们哭着来到这个世界
亲人哭着送我们离开这个世界
从哭到哭，中间是甜酸苦辣咸
 
命运，不仅仅是人的命运
我们在命运中与命博弈
我们在命运中与运同谋
人生，不仅仅是人的一生
 
 
第二十一
 
我总是坐在想象的尽头观望
我总是原谅这个自我沦陷的世界
在你面前我总是找不到我自己
 
从人生旅程的中途独自返回
我不会再爱上这个世界
我爱上你也不会再爱上这个世界
 
2014年5月22日～6月2日初稿
2024年5月12日六稿


赵红尘，独立艺术家、诗人。1991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作家班。2007年携诗入画，探索“似非而是 ”的绘画之道；2008年自创“绣色画法”，倡导“ 画诗主义 ”；2009年6月在香港文化中心举办“情感色彩：赵红尘画展” ；2010 ~ 2011年创立新画种“素画 ”；2010 ~ 2012年完成的多元艺术《主》是其艺术创作上的一次成人礼；2013年发明一种新水墨创造模式“次方水墨”并在国内外巡展。获过多次全国性文学奖项。出版有《酒神醉了》、 《自转》、《新娘寓言》、《生命的色相》、《素画》、《画诗主义》、《主》、《次方水墨》、《水墨摄影》与《色彩的立法者》等20余种诗画集。先后在香港、北京、广州、上海和华盛顿等地举办过22次个人艺术展，其艺术囊括水墨、油画、素画、摄影、雕塑、 装置、书法及绘画建筑等。作品被美国、英国、德国、法国、瑞士和中国香港等国内外艺术机构及私人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