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仲秋时节，九立方满池的莲花开得正酣，水面几乎被莲叶铺满，一簇簇的锦鲤于茎蔓中穿梭自如，舞姿婆娑。湖面上曲折的回廊由三个全透明玻璃空间分隔开，极具当代立体简约风格的建构与传统庭园的自然景观巧妙的融为一体。而置于其间的艺术品在这里也似乎被模糊了属性。观众犹如进入了一所私家宅院，感受着一场欢筵过后被遗置于此的猥琐、凌乱的超现实景象。步入第一个立方，散布了数十只女人的鞋子。每只鞋子都在声声的诉说着什么，她们被赋予了生命的因子，一股粘稠的势力正在蠢蠢欲动。在旁的一个场所，人们发现血脉喷张的原点，殷红的液体汩汩溢出，流泻下来，已然污染了片片水面。一只攒新发亮的浴缸被置于第三个场所，那种代表了浮华、精致生活的器具，一场生命的迹象已然从中弥散开来。蔡锦说，她第一次来这里时便被吸引住了，特别是那片水面激起了她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那时，她的心里就已笃定这个地方将是她这次意味着“回归”的个展的举办场所。 　　恍然间，在美国生活已经十多年了。严格意义上来讲蔡锦不能算作旅居美国的中国艺术家。因为她说感觉上自己从来没有属于过那里，似乎每次出去都只是临时呆一下子,没有想到一下子会呆了那么久。而且，美国的生活也并没有给她的艺术烙下转折性的痕迹甚至没有造成太多的影响。她只是作为个人生活在那里，度过那段岁月罢了。 　　此前，在几天亢奋的状态下制作完成了现场作品后，蔡锦回了安徽老家一趟。除了探望母亲，她特意去看了小时候住过的老屋。已经不在了，心灰灰的，她仍然在那里驻足许久，因为那潮湿熟悉的空气依然包拢着她让她恍惚回到了记忆中的场所。深幽老巷中湿漉漉布满霉斑的石阶，被月光打在墙上摇曳的镂花窗棂婆娑的影像，屋垣角落里奇异斑驳的印记，所有这些最初引人遐思的视觉图形都深深的印入了蔡锦童年的记忆之中，连同那些儿时混沌、莫名的幻想、渴望、脆弱与恐惧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她极端个人化的童年经验。隐约缭绕着她脆弱和淡淡的思绪。 　　蔡锦从来都不否认自己是一位绝对的女性艺术家，她的艺术视角是深深的向内探寻的。观看她的作品就像走进了私密的内心花园，并有一个声音隐在花茎的背后窃窃私语，使观者透过视觉感观窘愕于心与心的直面。也许是命中注定的情殇结点，直到蔡锦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美人蕉，潜藏于内心深处的儿时感受才找到了释放的出口。那是一种沁人灵魂的心象之美，这种直指人心的力量源于美人蕉弥散出来的恣意的生长激情和倔强的自恋情结，而动人心魄的腥红则似乎暗示着巨大的魅惑和暗涌的欲望与冲动。巨大的张力与凄美的意境诗意般的糅合在了一起.但有时我们却很难将这甚至有些“暴力”的扭动不安的植物形象直接与具有典型南方女子特征的温婉、清秀、宁静的蔡锦本人重合在一起。而且如果怀着能够从这个平和的外表之下挖掘出强烈冲突的期望，也会叫人最终灰心丧气。 　　蔡锦说，我就是凭着感觉去画画的！对于人们从她的画中体会到的强烈伸张的女性意识、解读到不经意泄漏出的个人生活经验和对性意味的暗示这样的结果，作为艺术家本人也感到兴奋抑或迷惑。“我不善于理性的去思考艺术，想太多的问题，也不过多的思考自身。”她只是凭着一贯的本能和直觉去画画，用一种似乎“被动、无意识”的状态任自身在漫漫流淌的生命之河中随意漂移并一直持续着对“美人蕉”这一“心象”的敏锐感触。“我依然对美人蕉这个主题有感觉，并且它似乎形成了一个越来越大的概念，以至于我现在的每幅画都只是在完成它的一个局部而已。”不善言谈的蔡锦细腻、坚韧的描绘着映照她心曲的各色美人蕉，在这一持续不断的行为之中找到了抒发自己的最佳语言方式。 　　自诩在艺术上很有惰性的蔡锦，早在95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延展她的艺术表现手段。她将美人蕉像作为自己的logo一样开始签在每一样让她有感觉的实物上。女人的高跟鞋、自行车座、柔软的弹簧床垫、浴缸等。具有强烈生命感的美人蕉赫然出现在这些私密而又暧昧的物品上瞬时间产生出触目惊心的效果和极强的象征性。而美人蕉的形象在这里也突显出更为抽象的意味，空间维度上的扩张形成了很强的叙事效果，造成了一种强烈的现场紧张感。使观众觉得自己似乎是粗暴的闯入了他人的隐秘空间肆意的窥视其间,这种形式大大的诱发了人的想象力，激起心理与生理上的双重体验,更为有效的强调了现代艺术的表现力度。虽然作品的维度极大的被增强了，但蔡锦本人却对这种极具观念性的艺术尝试轻描淡写，“我还是在画我的画，只是在另外一些不同的载体上而已。”至于对实物的选择也只是凭着“感觉”的标准行事。“我没有想太多，内心也比较空白，只是到了这个时间，一切就自然而然的展开了。”就是这种对艺术的天赋直觉让蔡锦将她纯粹的女性符号铺满了能够自然容纳她的作品之中。 　　虽然蔡锦始终陶醉于同一母题的创作中，但她不是在复制自己，而是不断的在用创新的语汇丰富着自己对艺术以及生活的感受。她很强调时间的意义与生命历程的内涵，“现在这样的东西就是现在这个时刻所产生的，它不能是去年的也不会是以后，就是此时此刻所代表的。”她指着此次展览一片很大的蜡制装置如是说。对蜡的使用很早即已出现在她的作品中，但那时候只是充当了实物作品与环境的一种连接物。而此次它却以独立的姿态出现并且成为最主要的作品设计。每一个观看者都会对漫溢一整个展厅并淌在了水面上的粉红色固体液状物记忆犹新，不仅是因为它巧妙地结合了场地的特色，将水面也自然地纳入其中，更主要的是它巨大的感官刺激给观者带来的内心震动与纠结。对血强烈的暗喻使之仿佛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味。令人不禁的联想到少女初潮或女性分娩的经血的紧张或是某一暴力现场的残留物。而它似乎在无语的控诉着什么或是传达了一种译为痛苦的讯息。当然，这种对作品的再次解读已经与它的创作者无关了，蔡锦只是把她想做的做出来并放到那里而已，她不会再送给你对自己作品的诠释，而我们亦无法窥探潜藏于艺术家内心深处最初的创作冲动，作品一旦产生就会交付给人们对其进行千万次的误读，而创作者已然不在此刻了。 　　我最强烈的感动还在于那些褪去了色彩的美人蕉，这里的灰色既不是单纯的对形式语言的简化，也不是对逝去岁月遗留的记忆痕迹.。它呈现出了一种阶段性过程。那一棵棵灰颓的美人蕉曾经艳丽的色彩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外力瞬时间夺走，仅剩下了被摧残、被剥夺了生命力的干瘪的驱壳有些尴尬的存在于那里。画面中渗透出一股悲凉与绝望的气息。“其实我总是特别想画我最早时候画的美人蕉，后来我画每张画的时候都想把它画的很鲜艳，但是总是做不到。”所谓岁月的礼物也就是这么一个含义吧。在经历了生命中的诸多变故之后，现在的蔡锦最想找到过去那种简单的幸福，或许最终也只能是一种追忆，但是对平静生活与心境的回归是蔡锦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不由自主的一种感觉，我老是想应该找一个时间去画，老觉得是一个美好的事情，总是觉得要等到特别好的一天。” 　　蔡锦说画画是她生命中重要的，她会一直画下去。美人蕉的传奇仍将延续。同时，作为一个七岁女孩的母亲，蔡锦流露出强烈的母性与坚强。对于女儿，她只希望她能够拥有一个简单幸福的人生，或许，生命的成长能够激发美人蕉焕发出更强劲的生命能量。

作者：刘佳